第234章 靠岸
離京已近一年的船隊正好在今日便要抵京,若是依照往常的經驗,這一日,那碼頭處應當是要圍滿了來看稀奇的群眾,以及想著先下手從船隊處淘得幾件海外奇珍的官員大戶。
然而這會都已經過了早飯飯點,偌大的碼頭處卻隻稀稀落落的停了幾條船,岸上也隻有太傅府的仆從和車馬在此等候著。
除了這些人,碼頭附近這會閑著的大多是些常年以搬運往來船隻上的貨物維生的工人,這會有幾個閑著的工人等了半天也不見有船過來,便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說得也都是今日發生在京城裏的大事。
“你們怎麽今日也沒去那大理寺外邊看熱鬧?”有工人才坐下便奇道。
旁人一聽這話,便也立馬無奈搖頭道:“你不也沒去嗎,幹咱們這行的,哪裏有那許多閑工夫去瞧那些熱鬧。”
環顧四周,發現今日特意候在這兒的工友著實不少,這工人便又向著身邊的幾人道:“難得趕上這出海的船隊回京的日子,不趁機加把勁賺上一筆錢,下一回就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兒咯。”
聞言,圍坐在此地附近的搬用工人便都不由點了點頭。
這出海探險的船隊從前每次回京,都要帶回來一大批海外奇珍並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這些東西在眾工人眼中也就是隻能看個稀奇,但那些富貴人家和那些官老爺卻是將其視若珍寶。
聽聞兩年前船隊還曾從海外一不知名的小國處帶回來一隻晶瑩剔透的琉璃盞,在京城的珍寶軒中賣出了天價。
那數目,光是想想,便能讓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咂舌。
因著船上的貨物大多價值不菲,搬運時便也要格外小心些,但每回那嚴大公子出手都頗為闊綽,付的工錢都著實豐厚,因此給船隊搬貨雖耗時耗力了些,還需提心吊膽謹防那些貴重物品被不小心磕碰著了,但就是這麽個活計,也都令眾工人趨之若鶩。
需知這些金貴物件,便是磕掉那麽一小角,又或是多了一道劃痕,就是一筆令他們望而生畏的天價賠款了。
但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事情發生。
常年都混跡在碼頭這一塊的老人便都知道當年發生的那一件事,當時也是出海的船隊回京,叫了好些工人上船搬貨,正好有兩人在搬一件落地西洋鏡時,便不小心將那木質的鏡框給擦掉了好大一塊漆。
當時那兩人還以為就此便是要拿全家老小賣身抵債都償還不起了,可誰料那平日瞧著清冷孤高的嚴大公子卻隻是過來看了那西洋鏡一眼,便像個沒事人一般,讓人將其抬走,絲毫沒有要追究那兩名工人的意思。
劫後餘生的兩個工人左思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最後還硬著頭皮跑去找那船隊的管事問了好一通,誰料那管事的也隻是淡淡道:“大公子都不計較,你們還管那麽多作甚,好好幹活,仔細著些便是了。”
一時間,嚴府的大公子在眾工友心目中的形象又不知不覺上升了好幾個檔次,從一開始的人傻錢多,成了視金錢如糞土的大好人。
再加上嚴太傅在京中一直頗有威名,嚴家世代清廉,出了不少驚才絕豔的才子,於是自此起,甭管是下雪打雷,白天黑夜,隻要是得了那船隊將要回京的消息,眾工人便都十分默契的放下了別的事,皆守在碼頭這兒,隻等著再給大好人搬上一回貨物,同時又能掙到銀錢。
隻是一聊起這嚴大公子,還有一個話題,也是在眾工人之間廣為流傳中的。
“唉,你們說,這一回大公子能不能從外頭帶個媳婦回來?”
這話一問出口,當即便有人一咂舌,搖頭晃腦的道:“我看難,我幹這一行也有個八九年了,那會我家娘子才懷上,到現在我家那大的都有七歲半多了,大公子卻仍是沒個動靜。”
旁邊也有人讚同道:“我看也是。上一回寶華寺不是有高僧開壇授法嗎,我家那個也帶著孩子跑去瞧了個熱鬧,回來便扯著我說,說是那得道高僧一副高深莫測生人勿近的模樣,像極了嚴大公子。”
當下立即便有人噗嗤笑出了聲,道:“你這意思是咱們這位大公子同我佛有緣,以後注定是要得道修仙之人了?”
“瞎扯!出家當和尚那是佛家的,怎麽又跟道觀裏的牛鼻子扯上關係了!”
……
待到眾人好一通打趣,這才又逐漸消停了下來,而後,便又有一人歎道:“好在那嚴小公子已經定下了親事,聽說是婚期便定在了明年初,嚴太傅也總算是後繼有望了。”
眾人又是聽得一陣點頭。
“嚴大公子真是個好人啊,可惜了,這麽個好人,怎麽就這般想不通?那出家當和尚有啥好的?”
“就是!要讓我天天吃素,我可受不了!”
“咋說話的!誰說人家大公子要出家了!別想著人家不同咱們計較,便在背後胡亂編排!”
“是是是,咱們也就是隨便說說,真要是大公子哪日成親了,咱們保管一齊去府上恭賀新婚!”
……
眾工人們聊得正起勁,便是此時,就聽得不遠處有人吼了一嗓子:“兄弟們!船來了!”
眾人齊齊轉頭望向遠處的海麵,便見那幾乎連成一線的海平麵上,已經遙遙出現了幾個小黑點,不斷向著這邊靠近。
方才還坐在地上說得起勁的工人們立刻便都一股腦的爬了起來,俱都十分激動的望著那靠近的船隊,像是根本不怕熱一般,離了陰涼地,三兩步便衝到碼頭邊,頂著烈日,向著海麵上船隊的方向張望著。
而此時,站在甲板上的嚴清歡也好似能隱隱瞧見不遠處,屬於京城的隱約輪廓。
立在他身側後方的嚴一望著不遠處的碼頭,心下也是澎湃不已,麵上帶著喜色便同嚴清歡道:“大公子,咱們馬上就能靠岸了!”
頂著頭頂灼人的烈日,嚴清歡也隻是淡淡從鼻腔中發出了“嗯”的一聲,而後又側頭吩咐道:“一會你還是先讓人去喊那些工人上來搬貨。”
還未等嚴一回答,便又聽得他接了一句:“我得帶著緹娜去找嚴叔拿房契和銀錢,我不在,船隊這邊的事便由你看著些。”
嚴一當即便應下了,一聽他提到了那任性固執的小公主,便又擔憂道:“大公子,若是那小公主還是執意要糾纏著你,該如何是好?”
一想起馬上就能回府了,方才他的心情還是十分雀躍的,可這會一提起緹娜,他便又是心裏一陣發苦,忍不住便對著身前的嚴清歡道:“您也知道的,每回咱們回了府上,夫人便要將屬下叫過去特意叮囑一番,讓我在外麵一定要將您看好了.……”
“無妨,我就在府上小住幾天,便又要去京郊的莊子裏走上一趟,屆時想個法子不教她跟了過來便是。”嚴清歡倒是想得開,一點都沒將那麻煩少女放在心裏,隻淡然開口道:“等到過了兩三個月,咱們便又要出海了,屆時她跟她那女奴一同留在京城,也不會再同咱們扯上什麽關係了。”
聞言,嚴一這才蹙著眉,點了應了聲是。
而此時,原本已經悶悶不樂了一整天的緹娜,才一聽著外頭的船員在歡呼著船隊馬上就要靠岸了,心中的氣悶便頓時被一掃而空,推開了艙門,完全無視了身後女奴的驚聲勸阻,緹娜提著裙角,一溜煙便衝到了外頭的甲板上,倚靠著欄杆,十分新奇的朝著不遠處的碼頭上張望著。
待到看清了遠處那一片片的城郭和亭台樓閣的影子,緹娜頓時便興奮的雙頰通紅,回過頭便喊著女奴也過來瞧瞧遠處的這盛景。
“汀!你快過來看啊!這簡直就是奇跡!”
此時,少女那一雙淺藍色的眸子在陽光映照下,簡直如同眼中放光一般,直直的從遠處那些建築上掃過,白皙的皮膚上很快便泛起了明顯的粉意,嘴中的話語也開始淩亂了起來,夾雜著漢話和她們當地的語言,止不住的向身後的女奴表達著驚喜之意。
“簡直難以置信!我們還住在石頭做的房子裏,這裏的人是怎麽做出這種房子的!這麽高,還這麽好看規整!”
女奴汀此刻也是十分震驚的瞧著遠處的那些房屋,看著那足有三層高的樓閣,好半天也沒能回得上來一句話。
他們的部落也算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大部落了,數萬人都尊緹娜的父親為首領,領地裏的石屋數不勝數,不像周邊的那些小部落,好些人還隻能住在樹洞和山洞裏。
之前嚴清歡便對自家主人不理不顧,女奴見了,還著實氣憤了好一陣子,這個從外邊來的年輕男子雖是長了張好看的臉蛋,但無論是那弱不禁風的身形,還是那不苟言笑的麵容,都讓她深覺這男人根本就配不上自己的主人。
雖說他們的船隊帶來了好些當地人從未見過的東西,但總歸是沒親眼見到他們的領地,女奴便也還是有些瞧不上這瘦弱的異國男人,隻覺此時乘坐的巨船便應算是他們領地裏最豪華的建築了。
可眼下終於親眼目睹,這還隻是那名喚“京城”的領地裏的冰山一角。
女奴大張著嘴,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而緹娜這會卻已經扒著欄杆,像是已經按捺不住想要踏上不遠處的那片陌生土地一般,瞧著那岸上的人群,還不住的衝著他們揮手歡呼。
“汀!這裏真是太棒了!我決定了,我再也不回去了!我要跟歡一起在這裏生活!”
少女的笑顏是女奴從未見到過的肆意燦爛,女奴能清晰感受到她此時心裏有多快活。
可環顧四周,卻根本沒瞧見那青年的身影,此處的甲板上似乎就隻有她們兩人。
女奴望著不斷靠近的陌生建築和碼頭上那一群陌生的人,心中漸漸就生出了絲絲恐懼來。
“主人,咱們還是先回去吧.……他說過讓我們不要隨便亂跑的。”
女奴終於不再去看那些陌生的建築和人群,而是小心的拉了拉身前少女的衣袖,輕聲勸著。
可這會緹娜哪裏能聽得進她的勸告,她仍笑著看著遠處的那些人和建築,還有那已經清晰可見的寬闊碼頭和街道,頭也不回,言語輕快的喊著:“沒關係,等船靠岸了,他肯定會親自過來接我的!”
女奴沉默著望著她,過了好一會,才又待再勸,卻在這時,兩人都聽見了木質甲板上傳來的腳步聲。
還未等女奴反應過來,她身前的少女便迅速朝著來人飛奔了過去。
“歡!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
模模糊糊的看著一團紅衣的少女朝著自己飛奔過來,嚴清歡也隻是不動聲色的後退幾步,側過了身去,那少女衝上前來,便也隻堪堪抓住了他的一隻衣角。
試著拽了拽那一隻衣角,紋絲不動。
嚴清歡這才皺了眉,隻是望著前方某處,淡然開口道:“船馬上就要靠岸了,一會我會帶著你們下船,之後我會讓人將你們送到新的住處去,以後你們便就住在那裏了。”
慌忙走過來的女奴聽得了這麽一番話,當即便也愣住了。
經過了這麽多天,便是女奴也已經能聽懂他們的語言了,隻是這會卻仍有些沒弄明白嚴清歡這番話的意思。
少女仍笑著,拽著他的衣袖,問他:“是嗎?我剛剛就已經決定了,我要跟你一起留在這兒,我要在這裏住下!”
聞言,嚴清歡隻微一點頭,便又開口道:“如此甚好,我會讓人準備好銀錢,足夠你們在京城中生活上許多年。”
緹娜這時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也沒仔細分辨他的話,隻是拽著他的衣袖,雙手晃來晃去,一雙大眼也仍是在盯著不遠處的碼頭瞧。
而旁邊的女奴這會卻隱隱像是聽明白了一般,隻是愣怔了好半晌,又十分猶豫的望著少女,終是沒敢開口。
船隊終於靠岸。
船上伸下了近兩米寬的木踏板當作橋梁連接船隻和碼頭,船上也陸陸續續的有管事的人下來,眾工人這會也都十分激動的圍在一旁,等著那管事的過來點人。
也有眼尖的,這會還在同身邊的人談論著方才在其中一艘船上看到的那一名女子。
“我真瞧見了!你還不信!那姑娘一張臉煞白,一瞧就不是中原人,我怎麽可能看錯!”
“再白還能白得過那蘭香坊裏的胡姬?我看你小子就是被太陽晃了眼罷!”
幾個工人還欲再爭論,便聽得身邊又有人說了句:“快別說了,要點人了!”
頓時,便再也無人繼續爭論,而是皆望著那下得船來的幾名管事,眼巴巴的等著被人家點上去搬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