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義女
前廳裏的宴席這會也已經上了四道冷盤,接下來等那一道金齏玉膾端上來時,聽得了侍女所報的菜名,蔣管事便也立馬來了興趣。
“都嚐嚐,靈兒這丫頭,昨日才吃了一回那玉饌樓的金齏玉膾,今天就直接將人家的菜譜動手改良了一番。”
布菜的侍女在各人麵前皆放下了一份金齏玉膾,眾人瞧著那由魚生擺成的“花朵”,皆是連連稱奇。
鬱文濤此時已經忍不住拿了筷子,動手夾了一片魚生,借著室內的燈火,這一片薄薄的魚生竟是幾可透光,通體都隱隱閃現著晶瑩的光澤。
他不由讚了一句:“單論這道菜品擺拍這一道,想來便是那宮裏的禦廚出手也都不過如此了,更何況這一手魚生切得實在是漂亮。”
說著,他麵上也不由帶了些許緬懷之色。
“自從玉饌樓的金老爺子去世後,我已經有好些年都沒有看到有人能將魚生切得這般輕薄平整了。”
聞言,嚴玨也是點頭讚同。
遙想當年,幾人都還是少年時,最精通吃之一道的許洛便帶著兩人曾去過那時的玉饌樓,也品嚐過金老爺子的手藝。
隻是自從故人一去,就連那些當年吃來極為驚豔的菜肴,如今也都隻覺再不是當年嚐過的那般滋味了。
眼前這一道金齏玉膾,倒確實是勾起了眾人的許多回憶。
長公主也默然不做聲,隻取了筷子,夾上一塊魚生,蘸取一點花芯裏的梅子醬,這才將其整片放入口中,細細品嚐起來。
魚生才一入口,非但吃不出來半點魚腥味,反倒隻覺口中一股清香酸甜的滋味直擊味蕾,而被這眾多滋味包裹著的魚生,細細咀嚼下來,便也隻覺一股鮮甜脆生的滋味充斥著口腔,數種滋味各自十分鮮明,組合在一起卻又異常和諧,直讓人忍不住要接著動筷繼續品嚐。
等到古靈過來時,席間眾人這會也都已經開始吃起了那剩下的南瓜栗子飯了。
此時見著古靈過來了,蔣管事便也立馬招呼她:“靈兒丫頭,你來說說,這栗子飯,你是如何做到如此軟綿濕潤卻又清甜可口的?”
不慌不忙的同眾人微一見禮,古靈這才在侍女的引導下坐在長公主身側空下來的位置上,見著眾人這會也都紛紛不解的望著自己,古靈也不賣關子,直接就出聲笑問道:“蔣叔可有嚐出來,這栗子飯裏頭可還有別的什麽味道?”
她也沒教眾人繼續猜,隻微微一笑,便公布了謎底。
“我在裏頭加了蒸熟後搗爛的南瓜泥。”
蔣管事這才恍然大悟,待到細細一品,便也立馬撫掌讚道:“原來如此,蒸熟搗爛的南瓜泥水分充足,混進了栗子飯中,這飯團便也不再是先前咱們吃過的那般口感幹硬了,倒果真是妙思!”
被他這麽一讚,古靈也臉不紅心不跳的應下了,隻又笑問道:“那蔣叔,您覺得眼下這道金齏玉膾,能否放到咱們自家的酒樓中售賣?”
還未等蔣管事出聲,旁邊的長公主便已經替他回答了,“自然是能的,你這金齏玉膾,無論從食材又或是做法擺盤,同那玉饌樓的都不相同,再說了,這金齏玉膾本就不是他金家的人才會做,你若想做,自然也是能擺出來售賣的。”
望著麵前空空如也的盤子,蔣管事也笑著點頭道:“不錯,正是這個理。”
得了準信,古靈便也就放心了,她倒也不是怕那玉饌樓的金大廚來找麻煩,隻想著那玉饌樓的招牌畢竟是先帝所賜,又同那道金齏玉膾頗有關聯,且這兩天一路在京城裏逛吃逛喝,除了玉饌樓,倒也沒再見著有別的酒樓能做這金齏玉膾的,古靈心裏便難免也有些忐忑,深怕自己一個輕舉妄動,恐會給長公主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好在這會得了長公主的肯定,古靈便也不再糾結了,打定主意,等自家酒樓開門營業了,就將這道改良版的金齏玉膾也作為主打菜之一售賣。
酒足飯飽,眾人便又轉移到了外頭的會客廳裏,自有侍女送上一幹水果和茶水,眾人便也隻等著長公主接下來要說的事了。
坐在首位上的長公主這會眼瞧著也是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頂著眾人的目光,她對著坐在最末的古靈便是一招手,“靈兒,站到我身邊來。”
古靈當即就是一愣,過後才反應過來,這才起身從眾人身後走至長公主身側站定。
迎著眾人的目光,長公主也不囉嗦,直接就開口道:“今日上午,我到宮裏走了一趟。”
聞言,就連嚴玨也都是一挑眉,麵上也帶了些許意外之色。
當年許洛那事,他算是為數不多知曉些內情的人之一,因此自然也清楚,自從許洛出了事後,長公主就再也沒踏進過皇城一步。
所以今日到底是為了何事,她竟然自己就悄悄進宮去了?
嚴玨略一沉吟之下,目光又落在了長公主身側的古靈身上,這才一臉若有所思的繼續等待著下文。
“我想收靈兒為義女,此事皇上已經應允了,敕封縣主的聖旨大約明日便能下來了。”
這一番話簡直就像是在這原本還分外融洽的廳內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彈一般。
這會也坐在下首處的嚴嘉樂率先就沒能忍住,一拍桌子,人也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然而待到發覺眾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他自己身上了,他這才醒悟過來,忙又灰溜溜的坐下了。
這也實在是不能怪他,從長公主口中聽得這個消息,就連鬱文濤和古氏兩口子也是好半天沒能反應過來。
自家好端端的侄女,怎的就要成了長公主的義女了?
然而細一想,此事對古靈來說,實在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對於目前在京中仍無甚根基的鬱家來說,也是好事一樁。畢竟能搭上長公主這條大船,至少也能保證萬一日後若是四皇子這邊出了什麽問題,自家這兩個孩子也能在長公主的庇護下逃過一劫。
轉眼間,鬱文濤心裏便已經想清楚了這些細枝末節,最後才看了一眼鬱乘風,見後者這會雖仍是一臉淡然,他也仍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成為長公主的義女確實沒什麽不好的,隻不過自家這傻兒子好不容易才開竅了,這就要開始麵對著這般嚴峻的局麵了。
想也想得到,以長公主這等尊榮的身份及其手中過人的財富,而此時的古靈作為她膝下唯一有名分的子女,雖歸根究底也隻是個義女,但這長公主義女的名頭就足以令那些懷著別樣心思的人蠢蠢欲動了。
就算是這奔著那一個縣主的名頭,這京城中也有大把的官員想要為自家兒孫求娶這丫頭了。
隻看那興安候的嫡女,人家也算是正兒八經的老牌勳貴,府上嫡女也隻討了個縣主的封號,而眼下這京城裏頭,得了縣主封號又尚未婚配的貴族少女大約也隻剩下眼前的古靈一個了。
鬱文濤越是細想,就越是忍不住唉聲歎氣的,而坐在他左手旁的古氏這會也是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便不覺也轉頭去瞧了一眼鬱乘風,眼神中滿是憂色。
古靈這會立在長公主身側靠後的位置,也是一臉迷茫,愣怔了好半晌,她又下意識往鬱乘風那邊看了過去,待到望見後者此時也正好望著她這邊,麵上雖仍沒什麽表情,那一雙眼中卻透露著別樣堅定的神色,此時注視著她,麵色也漸漸緩和下來。
原本還有些莫名擔憂的古靈瞧見了他這般神色,也終於舒了口氣,而後便聽著身前的長公主又出聲道:“難得今日人都齊了,我也就直說了。”
她狀若無意的目光從鬱乘風那邊一掃而過,這才背靠著椅背,幽幽開口道:“靈兒的婚事我不會插手,隻要是她自己願意,那就都好商量,隻是我這也是算是老來得女,又才得了這麽一個,自然也是看得極為貴重,所以,若是想娶她,也得有那個本事才行。”
說著,她語氣中便也帶了些孩子氣的意味來,皺著眉,嘴中也嘟囔著:“我可不想她嫁過去受欺負。”
聽得她這麽一番話,古靈這會也隻覺心中情緒紛雜,見她此刻還在人前顯露出了這般略帶著孩子氣的一麵來,說的話卻句句都是為自己考慮,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作何答複,隻心裏鼓鼓脹脹的,難言此刻的複雜感受。
望著眼前的長公主,她這會是背對著古靈的,滿室燈光下,也教古靈看清楚了她頭頂發上的道道銀絲。
總聽身邊的人說長公主年輕時是何等的英武不凡、快意瀟灑,然而眼下,她也隻是個需要小輩陪著的“孤寡老人”罷了。
甚至這會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她還要露出這般蠻橫霸道的一麵來。
古靈歎了口氣,上前一步,雙手輕輕搭在長公主雙肩上。
“周姨,您不必如此.……”
“你別說話,小姑娘懂什麽,正是因為大家都是熟人,有些話這才好當麵說清楚。”
長公主略有些不耐的打斷了古靈還未說出口的話,兩手一攤,又道:“我不管你以前都是怎麽打算的,既然決定要收你為義女,今後不論大事小事,便都由我給你打算。”
說罷,她這才平息了心緒,又掃了一眼坐在她斜下方的鬱文濤,幽幽道:“鬱老頭,你沒意見吧?”
方才還略有些悶悶不樂的鬱文濤,這會聽過了長公主的一席話,心態也已悄然發生了改變,這會竟是滿臉帶笑的點了點頭,道:“自然是沒意見的,靈兒這丫頭能得您如此看重,倒也是她自己的造化。”
聽得鬱文濤這話,這會還有些想不明白的古氏忙暗暗伸手在他腰間軟肉上一擰,複又沒好氣的急急瞪了他一眼,然而鬱文濤卻也隻是忍著痛,略帶著些討好的麵向著她,丟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方才聽長公主那一番話,明麵上幾乎都是對自家傻兒子的挑剔不滿,然而細細一品,這又何嚐不是透露著一個訊息:長公主其實也已經默認了,既然兩個孩子彼此間皆有情意,隻要鬱乘風能在京城立足,也就有了能護著古靈的本事,屆時長公主自然也不會再出手幹涉。
而眼下將古靈拘在她身邊,其實也是在護著她,畢竟京城這地界,日後古靈若想在京城做生意,少不了要麵臨著來自多方勢力明裏暗裏的算計交鋒。
但是憑借著長公主義女這一身份,足以保她平安無虞,自可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從嚴府離開時,四周夜色也早已合為一片,暗影沉沉的教人看不清遠方的路。
臨走前,古靈也不忘拉著顧和興又叮囑了一番。
他眼下仍跟著眾人住在嚴府,等到鬱家在京城中置辦下的宅子修葺好了之後,便也要跟著一同搬去那處住了,然而古靈卻是直接就搬進了公主府,還得了個縣主的名頭,這一下子,就連自詡見過不少大風浪的顧和興也都有些無所適從了。
隻是這一時之間,就連古靈自己也都頗覺有些不真實,自然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開導他,好在想著明日便要啟程去京郊處的莊子上小住幾日,到時顧和興同汀蘭疏竹也都是要跟著自己一同去的,也隻能等到那時,再來開導這便宜弟弟一番了。
叮囑完了幾個小的,又同一眾長輩也都寒暄了幾句,古靈這才在長公主頗為不耐的眼神下,硬著頭皮又湊到鬱乘風前麵,壓低聲音迅速丟下兩句話,這才趕忙轉身跟著長公主一同出了嚴府,坐上馬車離去了。
望著那幾架馬車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站在門前相送的嚴玨也隻是歎了口氣,麵上雖有感慨之色,卻也到底沒說什麽,隻拉著梅氏便進府去了。
剩下鬱文濤夫婦,望著仍立在原地的鬱乘風,也皆是歎了口氣,便也領著幾個小的轉身進門了。
心裏亂糟糟的顧和興一邊往大門內走著,忍不住就回頭瞧了一眼仍佇立在門前的鬱乘風,盡管一開始他還對這個一直沒見著麵的未來姐夫心存敵意,但經過這麽幾天的觀察,顧和興對於這個未來姐夫的印象也已有所改觀。
這會見著他背影落寞的站在燈下,仍是固執的瞧著馬車離去的方向發呆,就連顧和興也都覺有些不忍。
隻是轉眼,他又想開了些。
算了,還是讓當事人自己苦惱去吧,眼下他隻需要等著鬥垮泰興記,讓顧大貴無路可走便可。
而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顧和興定性為“背影落寞”的鬱乘風,立於燈下,回想著方才古靈丟給他的那句話,隻覺滿心都止不住的要雀躍起來。
“你自己在外麵,千萬要小心些。”小姑娘急匆匆的跑過來,又咬著下唇,終於丟下了一句“等你回來”,而後便又匆匆轉身,逃也似的跑開了。
回想著她方才那般生動的表情,鬱乘風也不覺低下頭來,無聲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