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浮生皆若夢之二
四明山，位於伯庸城與阰城的交界處。這座山一如其名，山巒疊翠，蔥鬱清秀。安史之亂後，逃難的百姓南遷到了這裏，開始安家落戶。
正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四明山因其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逐漸形成了一處獨一無二的天然景致。又托古代各大詩人的讚譽，四明山的名聲越來越響亮，每年到此旅遊的遊客也就多不勝數。
可自從出了五年前的滅村慘案後，再沒有人敢來四明山旅遊了。
“看樣子，的確是荒廢了很久。”
灰牆黑瓦，江籬才碰了下其中一扇木門，後者就咿咿呀呀作響，倒地的刹那，塵土飛揚，沉腐的味道極其嗆鼻。
帝居持身正立，琥珀色的深眸凝視著因地勢高低不同而分散建立於四周的房屋，眼睫旋即垂落，筆尖摩挲紙張，似在記錄著什麽。
哢嚓哢嚓！
江籬拍個照的功夫，再回頭，原本立於垂柳下的頎長身影竟不知所蹤。
又來了！
這人，一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算全世界的喇叭都湊在他耳邊，都不一定能將他喊回神。
還沒爬到半山腰，江籬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不行了不行了，我實在走不動了。”
剛走沒兩步，腳下打滑，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那叫一個齜牙咧嘴：“誰那麽沒有公德心，在旅遊景區亂扔果皮紙屑！”
江籬邊嚷嚷著邊撿起那塊害得自己摔了個四仰八叉的香蕉皮，氣不打一處來。
“等下！”
聞聲回頭的帝居拿過他手中的香蕉皮，一番凝視後，若有所思片刻，將它裝入透明袋子中。
“一塊香蕉皮有什麽好看的？”
江籬在心口腹誹著，鼻子突然嗅到一股濃重的煙味。一回頭，掉落在垃圾桶旁的火星子煙蒂映入他的眼球，“這些人真是太沒素質了！”
抬腳撚煙的動作忽然停在半空中，帝居將他拽到一旁，帶上膠質手套，將煙蒂裝入另一個透明袋子。
有了這些，今天目的已達成。
偏眸看了江籬一眼，問：“還能走嗎？”
“走是能走，可爬山就……”
要不是這條路狹窄又多石階，纜車又常年無人維修，他至於遭這個罪嗎？
“那就回去吧。”
“真的？”
江籬一激動，險些閃著腰。可細一想，又覺不可能，扶著腰慢吞吞朝前走了兩步，“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誆我，好歹我也跟了你這麽多年了。”
無怪乎他有這種表現。之前的每一起案子，帝某人的調查無一不是事無巨細、抽絲剝繭，一個電話就得隨叫隨到，哪有像今天這個半途而廢的情況？
夕陽逐漸朝西邊移動，染紅了半片祥雲。
帝居抬腕看了下表，腦中精準計量著從此地到伯庸城第三分局需要的時間。
沒得到回應的江籬偷偷回了下頭，狹道上除了叢生的雜草和餘暉，再無其他：“好你個帝居，簡直沒心沒肺沒天理，走了都不知道喊我一聲，做人的基本禮貌懂不懂！”
一陣陰嗖嗖的冷風從身後吹來，寒意從腳底席卷全身，江籬疑神疑鬼看了四周一眼，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喂，你等等我——”
二人走後，山道拐角處晃出一道黑影，垂落在黑色褲兜旁的中指有個紅色的瘢痕，似是被燙傷。
落日的餘暉從悍馬車窗徐徐投射進來，光澤漫漫，映照帝居被風浮動的劉海，浸染金色的光暈。
“還真直接回去？”
江籬看著不斷被甩在身後的樹梢，到現在還是不可置信，這人是發燒了還是智商go down了？
帝居不理會他的驚訝，答非所問：“周家村五年前的人口調查做得怎麽樣？”
“周家村？”
半晌才反應過來的江籬這才焦急忙慌從文件袋中抽出裏頭的資料。忽然一個急轉彎，資料灑了大半出來，驚呼，“開慢點……”
慢不了！
待江籬好不容易重新整理好，清了清嗓子，拿捏著廣播的腔調，念：“周家村，據全國第二十次人口普查，全村總人口數為五十三人，除了基本招待遊客的工作人員外，與外界並無太多的交集……”
“怎麽不往下念了？”
“總感覺哪裏不對勁。”越往下看，越覺得詭異，“既然周家村裏的人從唐朝就遷移到這裏，距離現在都一千多年了，全村仍隻有五十三口人，怎麽也說不過去。而且周家村這麽多年來沒有遭遇過什麽天災人禍之類的，加上四明山這顆搖錢樹，按理說生活也會富庶。人都愛麵子，手頭上有幾個錢就想著裝扮一番。可他們依舊住著古時的土胚房，絲毫沒有與時俱進的表現……”
帝居眸色沉了幾分：“還有嗎？”
考他是吧？
江籬自信心爆棚，繼續將剛才觀察到的疑點逐個分析，旋即一拍大腿：“怎麽樣，我是不是也可以拿個偵探的名號當一當？”
某人手握方向盤，毫不留情的打擊他：“還差得很遠。”
“……”
手機鈴聲響了，帝居接起，短短一分鍾後掛斷：“坐穩了！”
輪胎碾壓柏油路的速度加快，途徑處盡是塵土飛揚的壯觀場麵。
伯庸城第三分局
“就是他！”
一份檔案遞到他們二人跟前，“五年前偷偷跟著到四明山旅遊的幾名遊客離開伯庸城，隨後一直輾轉在外，直到前不久才回來。”
周兮，周家村唯一的幸存者！
帝居掃了眼他的資料，一目十行：從模樣到品性……他離開的當晚，周家村就慘遭滅村，所有的屍體都被砍掉了頭，且所有的頭顱都不知所蹤。
江籬迫不及待追問：“他現在在哪裏？”
“之前倒來過幾次，一直不斷重複著有人要殺他，滿臉驚恐。派人保護過他幾次，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為什麽？”
正好有個負責保護過他的警察走進來，好氣又無奈：“與其說是讓我們保護他，更像是他在捉弄我們，隔三差五失蹤，好不容易找到他，總是一個人跑到荒郊野嶺數星星，邊數邊拍手，莫名其妙的樣子像極了瘋子。”
帝居垂眸沉思：“你們確定，當時裴家村遇害的屍體剛好有五十具嗎？”
高華丘斬釘截鐵點頭：“雖說上麵……可在其位，謀其職，發生在我管轄的範圍之內是命案，我有責任替他們保存好在這個世界待過的證據，並盡最大的能力找出凶手，讓他們走得安心。”
也就因為此，當周兮出現在警局，並聲稱自己為周家村的人時，著實驚愕了不少人。
帝居又切換到另外一個思維：“當時帶走周兮的遊客是誰？現在住在哪裏？”
“據周兮交代，自己跟他們並不熟，隻是想要出去闖一闖。”
“我明白了！”江籬胸有成竹推測道，“一定是周兮殺了整個村子裏的人！試想一下，一個二十歲的大好青年，在深山裏呆了那麽多久，每日看著人來人往的遊客，自然無比向往外麵遼闊而寬廣的天地。可偏偏遭到全村人的反對，還將他鎖在柴房裏，每天遭到毒打，不堪受辱之下，就選擇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將他們都殺害了！”
“那幾個旅遊呢？”
“當然是編造出來的。”
高華丘忍俊不禁：“之前我們也是這樣猜測。”
江籬大喜過望，朝帝居滿臉傲嬌抬下頜，髣髴是在說‘怎麽樣，我厲害吧’。
帝居眼前都沒掀，直接拿走周兮的資料，又將下午從四明山上發現的香蕉皮和煙蒂交給高華丘，讓他們坐下指紋對比，旋即大步離開。
“我有哪裏猜錯了嗎？”
高華丘拍了拍江籬的肩膀：“還真有，如果真像你若所猜測的那樣，第一，周家村多出來的第五十三具屍體，從哪裏來？第二，假設周兮真殺了整個村子裏的人，那麽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切掉他們的頭顱？第三，既然周兮已經成功逃脫，為什麽五年後突然又回來了，這不是自投羅網嗎？第四……”
“stop！”
江籬嘿嘿尬笑了兩聲，後退的步伐險些撞到一旁的桌子，“今天勞煩高警官了，下次請你喝一杯……哦不，請你吃飯，吃飯，嗬嗬嗬……”
一個門外漢，當著行家的麵兒班門弄斧，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伯庸城按文化和貧富的差距，分為東西南北四大區域。其中，東邊乃文化薈萃之地，但凡肚子裏有點墨水的人都喜歡在這裏湊成一堆，哼哼唧唧著一些之乎者也的詩詞歌賦，再配上琴棋書畫，就更加完美了。
而西邊的風格與之完全相反，到處都是燈紅酒綠音樂震天響的三教九流之輩，聚眾鬧事、打架鬥毆成了每日的下飯菜。
“主人，接、接下來該怎麽辦？”
西街最不起眼的一個小角落，霓虹燈閃爍，可那五顏六色的光線壓根透不進來半分，四周都是陰沉沉的。
跪伏在地上的兩個人，渾身哆哆嗦嗦，汗如雨下。沿著髒兮兮的地板向前數米，立了道模糊的影子，整個人套在沉冷陰暗的黑袍之中，聲音粗啞沉噶，像是套用了變聲器：“不著急，再陪他們玩一玩！”
“可、可是他們快要查到我的身上了……”
“那讓他查！”
“萬一連累到您，那後果可就嚴重了。”
“有道理！”‘黑袍’不動聲色抬起其中一人的臉，光線陰暗之中，映照出紉日驚恐萬狀的臉，“隻有死人，才能永遠保守的秘密！”
哢嚓！
濃濃的血腥味瞬間蔓延整條小巷。
跪在一旁的何騏驥神色訥訥，抬手，觸到濺灑在臉上的鮮血時，臉上的表情發生了無數種變化。忽然笑出聲，髣髴魔怔了般，對‘黑袍’不停地膜拜：“主人，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堅決不會讓您失望！”
“很好。”
‘黑袍’掏出消毒紙巾，嫌惡似的擦掉剛才碰到的地方，“這裏就交給你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