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千山萬阻盡橫亙(五)
“高華丘,快來助我一臂之力。”
那可不是什麽玄雷披身,是洛閣秘術,真正的效用,是讓受術者忘掉前塵往事,從今以後,也無風雨也無晴,一心隻為洛閣的生存而生存。
楚辭這段時間熟背洛閣執章,自然知曉這層洛閣秘術。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動用它。
而且還是用這種強硬的手段!
“破——”
結界風雨飄搖,眼看就要碎裂。千麵閻羅當即縮小結界,用了半生修為罩住三人,還迅速出手,助犄角長老一臂之力。
楚辭被平白無故注入體內的怪異力量產生了嚴重的排斥,血脈筋絡髣髴一節節膨脹的疏導管,超過既定溫度或者承載能力,就會發生爆炸。
躥動在體內的靈術像隻無頭蒼蠅,可每一次撞擊,都像是在上頭狠狠劈了一刀。
幽紫的眸色漸次深濃,視線輕飄飄的,身子翻轉倒側間,映入千麵閻羅和訛獸鬥法的場麵。
頭疼欲裂。
一雙無形之手正在切開她的腦顱,在記憶的脈絡中搜尋,將在伯庸城和江塝村發生的一切剪斷,取出腦顱。
眸子多出一團火,熊焰焰的,髣髴正在灼燒自己的四肢百骸。
她看到,那團火正朝剪出的片段靠近,再一點,再靠近一些,就會將它燒得灰飛煙滅。一顆心沉到穀底,胸腔直發悶。
之前落在發頂的花瓣雨浸濕前額,有細絲雨掠過她的鼻尖,劃出一道水痕,轉而消弭於無形。
“還裝?不熱嗎?”
“你叫楚辭?”
“想讓我斷子絕孫?小小年紀,怎麽心那麽狠?”
場景又一個切換——
“我跟她相識不過短短幾天,說愛還太早。可我有件事可以確定,未來的路,我的計劃裏有她。”
“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投懷送抱。”
“丫頭,你還沒嫁過來呢,喊奶奶倒是挺順口的。”
……
撕心裂肺之痛,從下往上頂,哽在了喉嚨,喘不過來氣。
這是……要相忘於江湖了嗎?
也好。
至少他有了屬於自己的良配。
“不!楚辭你不能認輸!帝居中了琵琶蝕骨毒,生命垂危,急需瑪瑙雪玉救治!”
方穀一堪堪說完,就被犄角長老一掌擊中在地。
他剛才說什麽?
楚辭猛然驚醒,平靜的結界好似落入了一塊大石,激起千萬層的浪花。
身體軟成水,她默念術語,驅動體內的即將消殆的餘力。身體迸射出流光溢彩的清澤,撕裂結界,普照地脈,竟是瑪瑙雪玉。
它已合二為一,成為她的忠心追隨者。
“楚辭!”千麵閻羅被瑪瑙雪玉驚現的光澤所傷,在她身後扯斷聲線,喉頭火辣辣的疼,“你這一走,可知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嗎?”
她攥緊拳頭,朝他重重磕了九個響頭:“楚辭蒙受您的養育和教導之恩,深知無以為報,待救回帝居後,再來負荊請罪。”
“他是你命中注定的劫難,你萬萬不能去——”
去了,就全都完了。
苦心經營了多年的心血,也就都白費了。
楚辭頓在獵獵風中,揉碎了頭頂的光線。萬丈清澤染紅了她的發梢,勾起的嘴角掩映在氤氳水霧中:“既然是命中注定的劫難,躲不過也逃不掉。那就讓我順一次自己的心,哪怕隻有短暫的陪伴,我也無怨無悔。”
一行四人回到梨園時,看到的卻是被夷為平地的廢墟,滿目瘡痍。
他們心神慌亂找了好幾圈,發現,梨園的傭人都遇害了,本體燒焦成炭。這期間還有蹲守了好幾天的媒體記者,美其名曰采訪,更多的是懷揣著八卦之心撬出帝氏茶莊下一步的計劃。
畢竟這場突如其來的天災,導致蔣老太君生死未卜,年輕的孫兒又不知所蹤,家大業大的帝氏茶莊,可不能一日無主。
蔣薜荔本就心緒不佳,現下又被他們咄咄逼人的架勢攪得怒火上湧,抄起一塊焦黑的木棍就朝他們砸過去。
雖然趕走了一群好事者,可這一幕也被有心人錄了下來。
“現在該怎麽辦?”
江蘺穩住蔣薜荔的情緒,朝半蹲在地上的楚辭征詢主意。
楚辭仍全身心投在廢墟中,不放過任何一條可疑的線索。既然是天降大火,必有源頭。可方穀一查問過那幾個目擊證人,起初還信誓旦旦,用了些審訊的手段後,證人開始坦言,所謂的天火,隻是個迷惑的假象,是有人要他們故意這麽說,好掩蓋梨園自燃的火災情況。
‘有人’是誰?
目擊證人以性命發誓,他們並沒有見過,隻是接了個電話,莫名其妙的就多了這段記憶。
她有一個大膽的推測:這個‘有人’不僅在梨園放了一把火,還有可能在找什麽。隻是不小心露了些蛛絲馬跡,這才選擇燒了整個梨園。
“也就是說,老太君和我哥都沒出事?”
前一秒還神色懨懨的蔣薜荔,此刻眼睛瞪大如銅鈴。太過激動,要不是江蘺還扶著,估計會摔了個大馬趴。
楚辭沒說話,耳後突然想起了一個羸弱的聲音:“表小姐……”
這個是……蘭姨!
楚辭尋著風吹來的方向找過去,是那張被大火燒焦的拔步床,移開沉重的木板,露出一雙被傾軋得鮮血淋漓的腿,還有秋蘭隱忍的痛吟聲。
幾人合力將她救出來,楚辭正欲檢查傷勢,被秋蘭警惕撥開,冷臉沉聲:“你是誰,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是……”
楚辭直接打斷蔣薜荔的解釋,言簡意賅:“我有瑪瑙雪玉,能救你家小少爺。”
秋蘭強撐坐起,煞白的臉上浮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不錯。”江蘺拽住蔣薜荔,用篤定的語氣給秋蘭下了一顆定心丸,“我們這次就是去請她出閣救帝居的。”
“你們去了洛閣?”
“重點不是這個,”方穀一邊檢查秋蘭的傷勢邊問她,“蘭姨,我們不在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秋蘭深呼了幾口氣,瞳孔逐漸擴散。
那晚,她伺候蔣苗裔入睡,習慣性過來看看小少爺的情況。誰知剛到水榭,就看到一群鬼鬼祟祟的蚊子精嗡嗡飛過,嘴裏不知道在嘟囔著什麽。
梨園有蔣苗裔設下的符印,這些蚊子精竟然膽大包天闖進來,府內上下都沒有察覺,看來是有備而來。
她沒驚動任何人,尾隨其後。
蚊子精輕車熟路到了緘默樓,留幾個守門,其餘都溜進帝居的房間,看樣子目的就是他。
她直接衝上去用猴爪一撈一碾,瞬間消滅了大半。本以為它們會狼狽逃躥,誰知突然眥牙目裂,抱成一團,成了一記拳頭,向她猛砸過來。
她急中生智,扯下廊沿上的羊角燈,猛甩過去,蚊子精死傷慘重。她逮住它們,凶神惡煞逼問:“是誰派你們來的?”
“這你可管不著!”
說話的應該是領頭者,驅動不知從哪裏來的邪力,猝不及防攻擊她,給其他的嘍嘍爭取時間,“今天的任務完不成,整個蚊子家族都會被消滅!為了家族的榮譽,大家拚了!”
受了鼓舞的蚊子精們像開了掛一般,沒多久就將帝居運走,她急得不行,用暗號召集全府的人,再後來,領頭牽製她的蚊子精打算以同歸於盡的方式,讓她再無追擊的機會。
她死裏逃生,卻看到遍地是廢墟的梨園,心頭一片戚戚然。
“也就是說,連您也不知道老太君和我哥去了哪裏?”
秋蘭呼了口濁氣,點點頭。
“那可怎麽辦?咱們千辛萬苦找到根治疾病的辦法,可疾病卻被人帶走了,這算什麽事嘛!”
“不用氣餒。”
楚辭忽然開口,從斷木中撿起剛才因為騷亂而被擠掉的記者工作牌,眸光澄澈,“我們不去,不代表那個人不會不來找我們。”
拳台上有一場勢均力敵的表演。
麵露凶光的黑豹對抗額上刻有‘王’字的雄獅。
明炮聲響起,兩頭野獸互相進攻,死咬著彼此不放。稍有不慎,就會死在台上。
台下約摸十米的站台下立了個人,剪裁得體的西裝,冷眼目視前方,悶聲不出,與周遭扯著嗓子呼嚎的叫囂聲格格不入。有血濺出,剛好落在他領口的白襯衫上。
這場賭上性命的殘忍對戰,最終以獅子的險勝結束。它割下了黑豹的下體,揚起它,耀武揚威。網鏈外,又是一如浪疊般高潮湧起的歇斯底裏聲。
這期間,一個穿著深灰色西裝窄裙的女人走過來,遞過一方絲帕,二人隻對視一眼,相繼離開這個隻會拿性命做賭注的墮落賭場。
“路副教授看得還過癮嗎?”
“從我進入這裏開始,你們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我。我看得過不過癮,你們真的關心嗎?”
女人笑了笑:“讓每一個進入‘墮落天使’的生靈盡享極限趣味,就是我們應該做的事。路副教授難道忘了,當初是如何加入‘墮落天使’的嗎?”
她推開一扇普通的大門,裏頭卻早已坐滿了人。晃過眼球的妖豔身體,白花花一片。上頭的五彩琉燈不停轉動,船過水無痕般打在裝了無數扇平麵鏡上,折射出刺目的強光。
四周吞雲吐霧,無人關心路幽昧的出現,旁若無人玩著極限挑戰。
沒多久,肩上披著粉色水鑽外套的和芷慢悠悠進來,全場肅靜,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混雜其中的女人們不敢再放肆,抱頭蹲在牆角,身上還殘留著香氣逼人的肉汁味。郭彪舔著嘴,眯著眼滴溜轉,那叫一個‘賞心悅目’。不知不覺,穿了條純棉四角褲的下身又有了反應。
和芷目不斜視,小口喝著牛奶,笑得純真無害:“諸位這幾天在我這兒玩得開心嗎?”
各種惡趣味的玩樂在‘墮落天使’應有盡有,簡直開辟了另一條新的玩味人生,用開心簡直不足以形容,堪稱人生達到了巔峰。
一眾阿諛奉承中,有道平靜無波的聲線流出:“將人的性命玩弄於股掌之間,這才是你真正的興趣所在吧。”
是張生麵孔,眾生靈露出譏誚的表情。果然是初來乍到,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頂撞孟老板?
“原來是路副教授,今天的安排沒讓你玩得盡興?”和芷似笑非笑看著他,勾起的弧線裏帶著深深的自責,“看來我是我招待不周,這才得罪了路副教授。”
說話間,又進來一個人,是剛才領他進來的女人。此刻換了身衣服,衣不覆體,竟有種欲拒還迎的滋味。身上背著荊條,腿根處掛了好幾張金卡,畢恭畢敬跪在路幽昧跟前,其中深意極其明顯。
“這個女人就交給你處置了,就當是我給路副教授的賠罪之禮。”
路幽昧隻覺太陽穴突突跳起,繞開她,直逼和芷:“你也是女人,這麽踐踏她們,你就不會覺得寢食難安嗎?”
“剛才就覺得這位路副教授眼熟,原來是那位抄襲學生論文用以自己學術成就的路副教授,這大名真是如雷貫耳。”
白色的煙霧籠罩郭彪那張方形闊臉,陰鬱了幾分。
隨即有人附和:“原來這位教書育人的路副教授,也是個人麵獸心的家夥,居然還有臉在我們麵前提及道德心。”
“提又如何,‘墮落天使’偏偏就不信這些。”
……
路幽昧置若罔聞:“我今天過來,就沒打算活著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快如閃電的鋼珠狠狠撲向伸了個懶腰的和芷。還沒來得及反應,鋼珠就以百米穿楊的速度砸回路幽昧。
整個會客廳光影瞬閃,有驚慌失措的尖叫聲,門開著,卻無人敢逃躥。
原本抱頭蹲在地上的女人們此刻已不見,空中卻形成了一把鬆木做的琵琶。和芷單手抱著它,不緊不慢調著音色。
路幽昧甩掉外套,矯健的身姿借著長桌的力道,一通掃堂腿,頓時將剛才樂顛顛嗤笑的妖魔鬼怪打倒在地。
碧灰色的道袍,盡顯豐神俊逸。
原來是個道士,難怪那麽厲害。
郭彪五大三粗,又是出了名的力大如牛,抄起兩個千斤鐵錘,對著路幽昧就是發了狠的捶打。
牆身被砸得支離破碎,戰場也是幾經轉移。好好的一間會客廳,如今卻變得滿目瘡痍。
和芷打了個嗬欠,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淡漠姿態,對著郭彪又是一頓記賬:“完了後記得打進我的賬戶。”
郭彪從沒遇見過旗鼓相當的對手,語氣極其不善:“憑什麽掛在我的名下?”
“怎麽?不相信你會贏?”
“我可從來沒輸過!”
還真是大言不慚。
夏蜉蝣像個貪生怕死的小老頭般,這裏躲一下,那裏閃一圈。可眼底裏揉出的深濃笑意,更像是在坐收漁翁之利。
果不其然,他利用二人纏得無處脫身的劣勢,直接閃到路幽昧身後,攻擊他的空門,打了個措手不及,氣門被破,精氣消散,旋即陷入了昏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