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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死裏逃生訴衷腸(三)

  鷙垢:……


  那也得實事求是。家裏有保姆,哪裏用他一個小孩親自去菜市場買菜?他可是有潔癖的好不?

  小姨險些要掀桌:就你這臭脾氣,難得有個姑娘喜歡你,不抓緊時間牽手,小心被人拐走了。


  鷙垢倒了杯牛奶給垂著臉佯裝若無其事的傻丫頭:“再低一點,鼻子都貼到碗裏了。”


  羌蕊不知姨侄倆的針鋒相對,聽他這麽一說趕忙抬頭,翕翕鼻尖,有些無措找借口:“粥很香,也好喝。”


  又看到左手邊的杯子,心頭一暖。這是……特意給她買的馬克杯?吐著小舌頭的櫻桃小丸子,搞怪又暖心。


  她慣用左手,杯子就擱在左手邊。


  絲滑的牛奶在唇齒間滑動,甜絲絲的,她抿唇淺笑著,溢滿胸口。


  小姨將羌蕊的反應盡收眼底,郎有情妹有意,她也樂得安閑,見好就收,可眼角藏著的魚尾紋卻深了一個度。


  用完早餐,小姨借口調時差,先去客房睡了。


  又隻剩下兩人,羌蕊無措地起身,險些撞到手臂:“我、我去洗碗吧。”


  手掌奪走她的碗筷:“去看電視。”


  “沒事的……”


  “你沒幹過家務,不熟練。”


  他怎麽知道自己沒做過家務?

  “你偷聽我跟小、阿姨的對話?”


  他不可置否:“客廳到廚房就這麽點距離,難不成真把我當成失聰人士?”


  這麽說也對。


  她邁著小碎步跟著他走進廚房,有光從落地窗投射進來,恰好照到寬厚的脊背上,懸著的心瞬間平緩下來。


  碗筷被他擱進水槽,擰開水龍頭,自來水從他的手邊流過。如此生活化的一麵,從未敢奢想。


  這雙用來救死扶傷的手,就這麽做著尋常的事情。這一刻她終於明白,這個房子裏究竟缺少了什麽。


  是煙火氣。


  屬於他的煙火氣。


  既然下了凡,凡人的吃穿用行都該實實在在體驗一番。如此,才能將一個人了解得清清白白。


  見她又盯著自己,目光癡癡,看得他心頭一側,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擦幹手遞過去,問她:“想牽?”


  “沒、沒有.……”


  羌蕊焦急忙慌擺手,眼色左顧右盼,就是不敢看他,整張臉紅得像螃蟹。


  鷙垢收回手:“也對,似乎隻有情侶才會牽手。”


  這句話.……她掩住失落的心,白t恤被揪出不知道多少個褶子:“學、學長,謝謝你昨晚的收留和今天的款待,我想現在該回去了.……”


  鷙垢又皺眉,窗外傳來夏蟬的鳴叫,在這突如其來的沉默畫卷中添上突兀的一筆。


  半晌,兩人走到客廳,他率先開口:“我送你。”


  她搖頭拒絕,背起白色的斜挎包:“我可以自己回去,不勞煩學長了。”


  “不麻煩,從公寓出去要刷卡。”


  可昨夜明明沒見他刷卡,是她記錯了嗎?

  躲在客房觀察一切的小姨,畢竟是過來人,鐵定是鷙垢做了什麽讓羌蕊不開心的事情了,咳嗽了聲,開門:“那個.……我突然想吃果宇軒家的提子了,侄媳婦,男孩子沒那麽細心,你能幫我去買嗎?”


  “想吃不會自己去買?”


  “你個孩子,孝敬長輩動不動?”

  “倚老賣老。”


  “你——”


  “好了好了,”羌蕊怕兩人鬧得不可開交,連忙拽著鷙垢出門,緩和兩人的氣氛,“小姨,除了提子您還想吃什麽?”


  鷙垢彎了彎唇角,突然小丫頭有些賊。在他麵前就喊阿姨,在人家麵前就親昵稱小姨。


  “西甲的榴蓮也不錯,還有東佳的桃子,多買幾份吧。”


  羌蕊接連應著,出來後才琢磨出不對勁。果宇軒在北市場,西甲、東佳.……豈不是這一天要跑完大半個伯庸城……

  對於她的後知後覺,落後幾步的某人領著她:“前頭答應得太爽快,後麵就得為這吃苦。”


  斑駁的樹影從林蔭道落下,灑在他的黑色t恤上,晃動著淺淺波光。


  “其實.……”


  你不也是這樣嗎?

  他整日埋在課本與實驗室,有時還需要往返醫院和學校,為了研究和擴大自己的知識麵,時常將自己搞得睡眠不足,好幾次都因為胃出血而住院。


  “其實什麽?”


  見他回頭等自己,日光下的輪廓勾勒著流暢的線條,一直延伸到脖子。羌蕊搖搖頭,隻說:“這樣散步也挺好,不是嗎?”


  很快,她就因為這句話吃了苦頭。


  並不是說散步不好,而是從西——北--東三個地方接連跑,就為了買幾樣水果,累得夠嗆。


  回到公寓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兩個人雙雙倒在沙發上,連動的力氣都沒了。


  小姨邊切著榴蓮邊調侃他們:“看看你倆現在這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在一起多少年了,睡姿都一個樣。”


  羌蕊被她這麽一說,趕忙從沙發上起來,雙腿打了幾下擺子,卻還硬撐著:“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回學校了。”


  不是女朋友,卻搶占了這個名額,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做賊,偷來的東西,始終名不正言不順。


  小姨可不答應:“忙活了一天,飯沒吃水果沒嚐,小姨我可不答應。”


  兩人一個拒一個攔,讓平日裏靜默的公寓多了熱鬧的氣氛。


  鷙垢帶上一次性手套,拿了塊榴蓮遞給羌蕊:“怎麽樣?”


  羌蕊紅著臉細細品嚐,給了一個誠摯的評價:“很好吃。”


  “榴蓮存不了多久,留下來陪小姨吃完它吧。”


  主人都主動說話了,她哪裏還敢反駁?


  不過問題來了,小姨睡客房,她睡主臥,他睡哪裏?


  他從五鬥櫃裏拿出一床空調被,回答得理所當然:“沙發。”


  “還是我睡沙發吧。”


  她看過,沙發雖長,可對於容納他還是略顯狹窄。


  櫃子被他闔上,雙手環胸斜靠在櫃門口,挑眉:“你想跟我睡沙發?”


  羌蕊:“!”


  心髒驟停,險些從喉頭跳出來。


  “我的意思是……”


  不逗她了,揉揉她的發梢:“早點睡。”


  羌蕊捂著胸口,後背貼著牆麵滑落,感覺自己像個沒有燭火的夜行人,獨自在摸索在暗夜裏。


  心,既期待又害怕。


  負罪感隨分追秒累積,讓她心頭泛起酸不溜丟的泡沫,占據體內的每一個毛孔。


  不是自己的,終究不要奢求。鼓起勇氣走出去,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澄清。

  可還沒等她開口,地上躺了一床天藍色的空調被,而抱著被子的主人居然不翼而飛。


  隔壁的客房有響聲,她連忙跑過去,小姨臉色蒼白,無力靠著床頭,對她擠出一個笑容,像白天那樣喊她:“侄媳婦……”


  羌蕊紅著眼眶,安靜握住她的手。鷙垢推開幾步,搬來張凳子讓羌蕊坐下,把空間留給她們。


  “老毛病,吃完藥就沒事了。”


  怕羌蕊擔心,便無關痛癢解釋了下。


  羌蕊不放心:“要不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小姨笑:“鷙垢就是醫生,我隻信他。”


  察覺話題過於沉重,小姨就挑揀了個有趣的話題:“想知道他小時候長什麽樣嗎?”


  自然是想的。


  “右手邊倒數第二個櫃子,把裏頭的東西拿出來看看。”


  一、二、三……六、七、八!整整八本相冊!

  擺放時間是按年月日來的,關於他從小到大的記憶,都被裝在這一摞摞膠質相冊中。


  “他呀,小時候可可愛了,你隻要用一句話,就能輕而易舉將他騙走。”


  羌蕊聽得心裏頭直樂,單手托著腮幫子:“什麽話?”


  “你是男子漢不?是的話,就跟我來……然後他呀,為了證明自己是男子漢,屁顛屁顛就跟人跑了,是不是很容易忽悠?”


  聽起來好可愛,可惜她沒有機會見到。


  小姨拍了拍她的手背,讓她靠過來些:“鷙垢從小就聰明,就連那次被人綁架,都是他靠自己死裏逃生過來的。”


  憶起忘事,除了唏噓還有無盡的感慨。


  商場如戰場,你隻有在這裏頭紮穩腳跟,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可偏偏那幾年,是伯庸城最亂的時間。


  那些人買通了負責接送鷙垢的司機,將他藏了起來,那一個月,他都被關在不見陽光的地下室,每日都有人喝醉了過來毆打他。


  父母準備了贖金,卻中了計,在他的眼前被開槍射擊。


  接下來的事情誰也不知道,警察趕到的時候,他的周圍都是血淋淋的屍體,有人從上往下俯視,堆積在一起的屍體竟擺成了一個困字。


  夕落的光線從天窗照進來,落在他的身體上。他抱著父母,雙目迷離,好似從一個無魂無魄的布偶。


  醫院搶救了整整兩天,父母還是沒有撐過來,雙雙去世。


  雙重打擊之下他還能站起來,並且無需心理輔導,門門功課優異,連跳兩級,成了伯庸大學錄取年級最小的大學生,也成為第一個伯庸第一附屬醫院的首位未完成學業卻已破例獲取實習資格的實習醫生,前途不可估量。


  “想什麽呢?”


  鄭曉蕊打了個響指,把羌蕊從失神中拽了回來。


  這丫頭自從上次周末回來,就一直一聲不吭。不論她怎麽套話,都是閉口不答。


  下了課,又見她匆匆忙忙收拾東西:“你又要去哪裏?”


  羌蕊點了保存,把電腦收進電腦包:“我出去一趟,今晚可能不回來,幫我打下掩護。”


  鄭曉蕊攔住她:“羌蕊同學,這次你要不老實跟我交代,休想我再幫你!”


  看她這架勢,再不露個底,絕不會放她走。


  思量片刻,斟酌著用詞:“去探望一位長輩。”

  “奇怪了,你在這裏不是沒有親戚嗎?”


  “前幾天剛來。”


  鄭曉蕊砸吧了下,突然回過味來,“不會是……咱們那位學長的——”


  頓了下,看她的反應,愈加肯定:“絕對是了,你們這閃電般的速度,是不是早就暗度陳倉了?”


  羌蕊感覺耳後根一直在發燙,越解釋越亂,還是少說話吧。


  剛下教學樓,前方圍攏了不少女同學,交頭接耳,發出迷妹般的癡笑。


  話題中的某人,鶴立雞群,一身白大褂清雋儒雅,發梢斜靠在牆根處,手指在手機上快速翻飛。


  這一刻,她突然想變成那部手機,被他捧在掌心裏。反應過來後又隻是想想,不敢多想。


  腦中閃過與小姨促膝長談的一番話:“羌蕊,鷙垢對於父母的死,一直都是心中有愧,他越是不露聲色,我越是擔驚受怕。生怕有一天,他會……”


  人間烈獄這四個字,真是想都不敢想。


  小姨突然拍了拍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的,似是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多年的人,終於看到了目的地:“所幸有了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改變他的。”


  為什麽她可以改變他?

  小姨隻是笑,什麽都沒說。


  頸後有些癢,是指腹摩挲的觸覺,消毒水的氣息幽幽傳來:“怎麽不回我消息?”


  羌蕊愣了下,第一個反應是他居然在找她?第二個反應是立馬掏出手機,撳了幾下開機鍵,屏幕還是黑的:“沒電了……”


  他有些不悅,沒有蹙眉,語氣卻表露無疑:“怎麽手機老是沒電?”


  羌蕊摸了摸鼻尖,不知怎麽回答。


  反倒是身後一大群吃瓜群眾,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在瞎起哄——


  “我說羌蕊,口風挺緊的。”


  “這節奏,是打算公開了嗎?”


  “倒是跟我們說說,怎麽把咱們學校的風雲人物追到手的唄?”


  ……


  前不久才爆出他有女朋友,現在又來這一出,這不咒他分手嗎?

  風雲人物變渣男,是她惹禍了。


  羌蕊想澄清,更想替他辯護,可又怕越說越亂。見她一臉局促又無措的模樣,鷙垢莫名有些想笑,小傻子。


  額頭撞上硬邦邦的脊背,她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想法,下意識向他道歉。


  他倒是沒什麽表情:“為什麽要向我道歉?”


  羌蕊咬著下唇:“因為我的關係,連累你被人說三道四……總而言之你不要往心裏去,專心忙工作就好。”


  鷙垢挑了挑眉:“那倒不一定。”


  不一定什麽?

  不一定不往心裏去?

  還是會因此耽誤工作?


  消息要是傳到他女朋友的耳朵裏,豈不是會影響兩個人的關係?

  異地戀本就讓人心生不安,如今更是傳出這個謠言,她是女孩,愛過一個人,明白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親吻擁抱能解決的問題,對於他們而言,除了爭吵隻有爭吵。海的距離能把曾經濃烈炙熱的愛化成一股股岩漿,用最惡劣的語言潑到彼此身上,身心俱損。


  最後懷著對彼此的愛與恨,走上憤然分手的道路。可她不想讓他難過,半點也不想。尤其是一想到他會因此意誌消沉,便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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