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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心之憂矣

  有人拉住了她,欣喜回頭,卻是黯然匯成的半陌生輪廓。


  “丫頭,還認識我嗎?”


  是食堂那個花衫阿姨。


  可她現在沒有任何心情敘舊。


  “是在找鷙垢醫生吧?”


  那日她得知兒子時日無多,哭得眼睛都腫了,白發人送黑發人,隻有親身經曆的人才會懂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


  去食堂買紅燒獅子頭,也是因為兒子一句不想留遺憾。他的病,時好時壞,每天隻能吃點易克化的流食,要麽就是吊營養液,以此續命,卻也骨瘦如柴。


  當她把紅燒獅子頭打包好時,一朵乳白色的白蘭花插到她的發間,氣息馨香,沁人心脾。


  身後的女孩指了指食堂門口的陽光,說:“很多人起初因為太陽的炙熱,而選擇背對它,視線裏隻有陰影相伴。可太陽的仁慈,常常在他們轉身後,才發現溫暖的光澤一直在,從未斷絕。”


  兒子走的時候,很安詳。


  而她因為這句話,沒有歇斯底裏的哭泣,平平靜靜的替兒子換上西裝,打領帶,穿皮鞋……讓他體體麵麵的走。


  哀樂之音,比不過母子最後相處的時光,清靜又溫馨。


  羌蕊聽到熟悉的名字,立馬追著問:“您看到他了嗎?”


  阿姨點點頭:“在青山路。”


  過來時經過,在車上碰見徒步的鷙垢,可他臉色凝重,似乎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香囊送給你。”


  從圓通寺求來的平安福,她求了兩個,一個給了受災受難的兒子,一個是給素昧平生卻善良純真的羌蕊。


  她就要回鄉下了,這次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過來,看能不能遇上羌蕊,把香囊給她。


  又是一場驚雷雨,羌蕊坐在出租車上,看著暴雨沿著車窗不停砸下來,形成一條條如溪般的水線。


  將她心事重重的臉切割成無數小塊,水霧泛起車窗,迷蒙了原本的麵貌。


  “台風又要來了。”


  司機打著方向盤,嘟囔著抱怨。


  車停在青山路旁的公交站台上,天完全黑了,到處都是積水。


  她從車上下來,鞋子濕了大半。撐著傘,微弱的路燈下,隻她一個人在冒雨尋人。


  樹影婆娑,被狂風吹得嘩嘩作響,途徑時,影影綽綽的在她身上晃動,髣髴要將她抓走。雨傘被刮得嚴重變形,雨水密密匝匝,淋濕全身。她幹脆扔掉傘,迎著風艱難前行。


  花衫阿姨說,他就在這附近,多走幾圈說不能能遇上。


  水越積越多,很快沒過膝蓋。還沒走半幾步,整個地麵抖動劇烈,髣髴要地震。


  一群人驚慌失措似的從對麵跑過來,邊跑邊大聲嚷嚷著:“快逃命吧——”


  “前麵發生了什麽事?”


  問了好幾個人,才有個男人勉強停下來,拽住羌蕊,臉色驚恐:“海水漲潮了,衝垮堤壩,淹了不少地方,死了好多人。珍愛生命,快跟我走。”


  羌蕊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力氣,大力掙脫這個好心的陌生人,心裏的執念在驅使她:快去,你快去,他就在前麵等你。


  心如箭,身體卻虛浮無力。


  水浸過肩膀,躍起的浪花在一道閃雷中,發出尖亢而急促的叫聲,從她的頭頂砸下來,耳膜嗡嗡,如山呼海嘯般洶湧襲來,再無意識。

  等她恢複一點氣力,虛飄的視線落入一張皓雪般的凝容,丹唇外朗,皓齒內鮮。隻消一眼,美得驚心動魄。


  “我……”


  身體的水分髣髴被海浪卷走,心肺幹裂,口渴得要命。


  楚辭遞過來幾瓶礦泉水,讓她喝個盡興。


  “我要找他。”


  這個念頭已然成為她的精神支柱,“請你不要阻止我。”


  能在這個時間出現,又恰巧將自己救下,她知道,這絕不是偶然。


  楚辭扶住她,強悍的冷空氣在天台上嘩啦啦吹過,揚起兩人的衣角,斟酌著。


  不過十幾分鍾的功夫,海浪淹沒大半層樓,到處都漂浮著屍體,塑料袋、瓶瓶罐罐……觸目驚心。


  “你有沒有想過,你愛的人已不是你當初所設想的那樣?”


  一番精挑細選,最後還是決定一針見血,也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人,不可能永遠隻做好人。逼不得已時,閻羅王也得當。


  羌蕊想笑,牽扯胸腔內的風口,彎腰不停地咳嗽,喘著氣說:“他的一切,就是我最愛的樣子。”


  不論他變成什麽樣,她都愛。


  浪湧中,尤光源背脊展出雙翼,背上立了個人。不論四周如何凜冽潮濕撲打過來,他自巋然不動。


  像尊至高無上的雕像,漆黑的瞳孔髣髴夜鷹,伺機而動。


  海中央卷動著巨大的漩渦,翻勢越來越猛,歇斯底裏得咆哮怒吼。緊接著,一冷冰冰的巨型龍頭探出水麵,無數蝦兵蟹將擁護過來,營造出一聲勢浩大的震撼場麵。


  帝居臨危不亂,不避也不閃。雖隻餘單臂,卻髣髴千軍萬馬壓境。麵無表情的冷視,髣髴在看一群滑稽無比的小醜表演。


  長龍貫空,破雲攏月,強勢劈波斬浪,不久,金光閃閃的鱗片在夜色的籠罩中越發陰寒清戾:“老朋友,又來多管閑事了?”


  魚腸刀刃鋒銳泛出白光,被龍爪持著,鬱金色的光把上頭的弧線都染了陰森。


  “把人交出來!”


  帝居雲淡風輕掃他一眼,竟讓金龍怒火中燒。又來了又來了,這個家夥不論是當年還是現在,永遠一副目中無人的倨傲,剛才的眼神,近乎施舍。


  龍眼燃著一團熊熊烈火,髣髴要將眼前的一切燒成灰燼,陰戾嗤笑:“想要扭轉他的命運?”


  翻卷洶湧的波濤再次滌蕩,掀起驚悚的驚濤駭浪。


  羌蕊半遮視線,尖刺的懾光照射整個伯庸城,熱融融的光源髣髴將太陽拉進了數百萬英尺,高樓大廈、百年老樹都在它的炙烤下,油乎乎的流淌出黏糊糊的液體。


  “吼——”


  她猛地睜眸,烏溜溜的大眼睛絲毫不懼怕光線的投射,因為刺目光源本身,就是那道從海中湧出的巨型皮皮蝦。


  淚水從眼角淌落,不知是被光刺激的,還是被皮皮蝦震懾的。


  “它……是他對不對?”


  明知故問,紊亂的念頭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表達,隻一個勁兒的哭。


  楚辭站在她身邊,無聲陪著,不做言語。


  金龍咧嘴大笑,口裏不帶一絲溫度:“鷙垢,你的用途來了,快去,把他們兩個撕成碎片,挫骨揚灰!”

  沒有防身武器,一狗一人以守為主、不急不慢。之前與鷙垢較量,早已摸透它的攻防套路,避開它綽綽有餘。


  可這樣毫無血腥的戲碼,金龍怎麽會善罷甘休呢?髣髴一個人的賭癮上了頭,使勁往裏頭加碼加注,永不停歇。


  他拎著昏迷的苗圃,捏她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你們不是想知道為什麽苗圃沒有死嗎?我現在就讓你死得瞑目!”


  它是故意的。


  故意讓帝居分心,讓鷙垢可趁虛而入。


  “冰冰滿十八歲那年,擅作主張簽了一份視網膜捐獻協議書。她死後,她的眼睛被送到了一個五歲小女孩的眼眶裏。從此,她恢複了光明。”


  金龍盤旋身體,在波濤洶湧的海浪中,與密集的雨水為伴:“我就是要用冰冰的眼睛,親眼看到我是如何為她報仇的!”


  當年,它為修煉更高級的法術,不惜偷學魔界上層靈術。堂堂仙界仙龍,卻跨界研習,結果可想而知。


  走火入魔後,隻剩下一口氣在海岸邊苟延殘喘著。


  龍身全無,退化成了一條小蟲,被無數人漠視。唯獨冰冰,冒著被海浪卷走的危險,將它裝進了瓶罐中,帶回了家。


  每天,她都會來看它,說著悄悄話。


  後來她被叔叔帶走,也不忘將瓶子裏的它帶上。


  夜色臨近,她被關在房間裏,聽著外頭不堪入耳的對罵,靜默無聲看著它在玻璃瓶抻身,拱泥,雙目無神對它說:舅舅要跟舅媽離婚了。


  靜了一忽兒,眼淚噙在眸眶裏:我好想爺爺……


  她出生後父母雙亡,是爺爺將她帶大,趁著老爺子生病,舅舅強行將她綁到這裏,威脅老頭子立遺囑。


  兩個外頭人,琢磨著肥水不流外人田,打起了老頭子手下的金融投資行業。


  都以為小孩子啥都不懂,其實心裏頭最明鏡的,恰恰是他們。


  一日深夜,她不在房間,也沒抱著它說話。金龍料到不對勁,破了玻璃瓶,一路找她。


  夜風料峭的樓頂,黑暗奪走一切的勃勃生機,也將人心最深處的想法拽了出來。風將冰冰的頭發吹起,月光下的影子切割成兩半,一半卡在欄杆處,另一半孤零零倒在地上。


  她跪在水泥地板上,對月祈求:“冰冰願意用自己的餘下的生命,換爺爺矍鑠的精貌。”


  大風揚起她的公主裙,那是她最愛的一條裙子,很快,她就能見到爸爸媽媽了。


  孩子的童真無邪,至純至善,像一條迤邐的絲帶,打開塵封多年的情感匣盒,如潮水般一湧而出。


  它成為了她的‘爺爺’,又讓力大解取代那個冷酷無情的舅舅,疼她,愛她,寵她,將空缺了多年的親情一股腦兒補給她。


  沒想到,他它一手捧起來的寶貝‘孫女’卻被一個混混花言巧語騙走身心,珍珠蒙塵,又被人侮辱,慘死在鐵軌之下。


  這讓它如何能夠承受?好比日光隕落,星辰湮沒,五光十色的人生開始變得陰晦不明。它不好過了,那些該死冰冰的凶手也別想好過。


  金龍露出陰險狡詐的唇齒,尖爪過處,叫聲淒厲,血肉模糊。一雙血汁四濺的眼睛,在陰狠的爪心上靜淌:“老朋友,你阻止不了我!”

  暴雨濤海,金龍暴戾。


  它還沒得意多久,一晃眼,帝居不知何時避開鷙垢的眼目,奪回魚腸刀,架在金龍的脖子上:“你失策了。”


  金龍笑,竟在調侃,絲毫不在乎龍鱗上被刮落的片羽:“那可不一定!”


  身後是不動聲色靠近的鷙垢,手段毒辣,如秋風掃落葉般的爪子刺破風浪,連狗帶人一並打入海浪中。


  “你留在這裏。”


  聲音散落到羌蕊耳邊時,楚辭早已躍過幾個天台,狂風將鬢間的紫釵蕩得熠熠生輝。


  “別管他們了,知音,快上來,我帶你走。”


  紋花繡鳥圖的戲袍像一朵雲般輕飄飄落在她的腳邊,領口下,探出一顆頭顱,笑嘻嘻的,是魏巍。


  楚辭心算著此地的距離,看他:“把羌蕊帶走。”


  “別白費心思了,你們目前隻是凡人,不是它們的對手。”


  楚辭突然笑了,髣髴迷霧烘托著清晨裏的百花,畫麵唯美奇幻:“你不是一直不明白我喜歡他哪裏嗎?”


  沿著她的方向看過去,尤光源撲陵著雙翅,以己為餌支開鷙垢,而帝居,在海水的浮動中,暗藏玄機。


  江水之濱,一向是他擅長之戰。


  在遊刃有餘的領域,無人是他的對手。他潛伏其中,避開蝦兵蟹將一次又一次的圍追堵截,指尖染血,踏屍踩骸,很快逼近金龍引以為傲的長尾。


  魏巍絲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怎麽做到的?”


  又覺這句話很愚蠢,心竟開始由衷佩服起他來,這些不可複製的招式和謀劃,出奇製勝,讓人防不勝防,可又似乎在哪裏聽說過:“他想做什麽?又是怎麽做到的?”


  長軀藏在金龍的尾鱗上,沒有躍出水麵,反而靜浮在水中。時間髣髴暫停了一般,連四周的海水都不再流動。


  隻有楚辭知道,他在召喚謠迷石。


  那顆從他們進入陣法至今,都毫無蹤影的謠迷石。


  浮光掠影,浪花濤濤。


  金龍耐心耗盡,紮了個猛子,劈濤砍浪般鑽入水底。沒有流動的海水,像無風的頹喪垂簾,喪失了深海原本的活力。


  探尋到帝居似昏厥無力的身影,金龍咆哮聲中帶著譏諷,張開血盆大口,連水帶人一並吞進它的腹部中。


  “這、這就被吃了?”


  魏巍嚇得渾身觳觫,使勁渾身解數規勸楚辭,“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跑?跑去哪裏?”


  “隨便哪裏都行。”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她終於理解吾伯當初說這句話時的心境,“它是仙,又兼具魔性,避得開嗎?”


  魏巍抓耳撓腮,忽然見到不遠處冒頭的身影,雙手抵在腰間,右腳往前邁,長跑或跳遠時最常用的姿勢。


  難不成她想學楚辭,通過這樣的方式跳過臨近的天台?


  果不出他所料,羌蕊奮力向前衝,好似一道突然飆出閃電,衝破空氣的屏障,驚人心弦。


  她用命,在賭。


  楚辭頓覺熱淚盈眶,這一幕,何其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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