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這是我男人,你們休想!
伏白領著芰荷來敲門的時候,門打開的刹那,兩雙紅彤彤的眼睛就這麽毫無征兆對上。
芰荷愣了愣,捂著唇無措,下一秒又極其興奮的握住楚辭的手,像久別重逢的親人般:“姐姐,真的是你!”
十三歲那年,是她等待哥哥的第三年,也是最難熬的一段時間。
父母各自有事,無法陪她過臘八節,她就坐在門前的石階上,背對著滿室的燈光,垂著臉默默吃些臘八粥。
走腳步聲從旁邊傳來,她沒有抬頭,以為是秀秀,繼續神色遊移。
“你好呀,小芰荷。”
是一位紫眸閃著星光的姐姐,笑意盈盈遞過來一盒包裝得十分精致的小盒子。
她搖搖頭,像個可憐又禮貌的乖寶寶:“無功不受祿。”
紫眸姐姐笑著把盒子塞到她的懷中:“拆開來看看,是你哥哥拜托我帶給你的禮物哦。”
哥哥!
她的睫毛立刻飛起,好似被層層撥弄的水花,滌蕩出瑩潤瀲灩的色澤:“你認識我哥哥?他現在在哪裏?過得好不好?能不能帶我去找他?我剛想哥哥,我好想他,好想好想……”
後來,她哭累了,倒在她的懷中睡著了。再後來,他們搬了家,姐姐也沒有再來,可那天的片段,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中。
如今能重逢,驀然讓她想起一句話:有緣之人,一定會再次相逢。
又得知她的養父為救伏白而犧牲,感激涕零之下,又是千恩萬謝又是跪地磕頭的。
楚辭在她欲跪下的刹那忙將人扶起來,帝居朝伏白丟去一個眼色,是男人間最常用的警告。後者雖與他是初見,卻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自然明了他的心情。
不過:“吾先生救了我,這份恩情,是該讓她永遠銘記。”
帝居挑了挑眉梢,似在問:你自己怎麽不記?
他說得這麽鄭重其事,芰荷不疑有他,也連忙點頭:“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的。”
楚辭被她牽扯出諸多情緒,眼眶再次濕潤:“不用了,以後逢年過節給他多燒幾根香就好,他不喜歡鋪張的排場。”
芰荷便是會牢記在心。
天空低垂,雲朵陰陰暗暗,這陣仗,真像是天要塌下來。
一桌四人,在提及千麵閻羅的時候,個個心情低落,未置一詞。他走了,與末梔一同灰飛煙滅,連半點東西都不剩。
“有的。”
帝居突然抬起手,那個束綁在他右臂上的綢帶,上頭繡著顏色鮮明的‘洛閣’字樣。楚辭忙解下,翻看裏頭的白色布條,同樣繡著顏色鮮明的字,是‘千麵閻羅’,她咬著唇,無聲落淚。
帝居和伏白也紅了眼眶。
這是他用神骨凝化成的綢帶,束綁著兩人,並以此為引,將他們安全送回,卻將自己永遠留在了那裏。
“壞人一定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閃動著淚光的芰荷,斬釘截鐵拍桌子。她已猜到他們遇到了無法言說的困難,沒有多問,卻在給予他們信心。
楚辭被她動機純善的話語打動,伸出手:“那就讓我們一起加油。”
對於妻子的想法,帝居一向支持,修長的大掌搭上她的手背,虛虛一握。
楚辭:“……”
芰荷興奮看向伏白,見他一臉蹙眉不悅的表情,隻好伸出兩隻手替他解釋:“他身體不舒服,我來代替他吧。”
手還沒落下,骨節明晰的大掌比她快一步,搭在帝居的上頭,芰荷愣了下,也趕忙放上去。偷瞄到這一切的鬆鼠精不甘被忽視,也張牙舞爪的撲過來,一個趔趄彈射,落在四人交疊的手上。
隨著震動耳膜的加油聲中,大驚失色的鬆鼠精被拋向了橫梁……
二年級上的課業結束極快,轉眼便到了年假時間,芰荷一有空就去洛閣客棧,美其名曰參觀,實際上都是黏著伏白。
他要是有事要忙,她絕不打擾,殷勤跟在楚辭身後,看著周圍參天的杉樹,在鵝卵石鋪就的後院地板上走來晃去。
倆男人正巧結束沉重的話題,帝居從二樓朝下斜了眼,對於對麵人的心不在焉有了一個底,特意挖苦道:“沒見過這樣的人,親了人姑娘又不負責任,卻又縱容人家對你動心,嘖嘖嘖……”
樹下的藏藍色身影纖細,圍著淺灰色的圍巾,來回踢踏走動,左耳側邊有一片落葉,半黃半綠,指尖捋發時,露出白皙秀美的耳垂……灼燙的視線斂回,桌上放著當初還沒看完的英文版《鐵路實踐論》。
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伏白終於可以肯定,楚辭的毒舌腹黑,皆由這位丈夫‘悉心’傳授。
“誰說我不負責任?”
楚辭恰好推門進來,為芰荷打抱不平:“就你這樣?不管不問,不理不答,每次都是她絞盡腦汁尋借口來找你,從未見你主動送過人。當然,背地裏送不算,她可不知道。”
好一通數落,伏白不吭聲了。
帝居勾唇,真想給妻子鼓掌。卻見她氣鼓鼓瞪了自己一眼,好似在說:笑什麽笑,你當初比他還要強,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摸了摸鼻子,有嗎?
壓根沒有任何印象,是不是她記錯了?
下雨四點多,雨淅淅瀝瀝下了下來,到了六點多還沒有停歇。
楚辭笑著說:“下雨天,留客天。”
芰荷也抿唇偷笑,羞怯瞄了眼身旁的伏白,略帶矜持道:“不好吧,爹娘還在家裏等我……”
其實是在暗示伏白開口留她。
可他卻說:“我送你回去。”
芰荷懊惱捂臉:“……”
楚辭瞥他一眼:“……”
帝居什麽都沒想,手搭在妻子的腰上,一邊看雨景,一邊幸災樂禍的欣賞著某個心懷不軌的家夥的小心思。
雨中漫步,是芰荷設想了好久的場景,情節中的唯美浪漫、情意纏綿,放到了現實中,卻是狼狽又丟人。
先是素色加絨繡花鞋被雨水攪個徹底,迎麵掃來的風夾帶著濕漉漉的寒意,像潑水一般將她上半個身子打成落湯雞……
身體一顫,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臉色一紅,努力維持的淑女形象在這一刻全沒了。
雨勢太大,兩人躲在一家西洋蛋糕店門口,上頭的雨棚水嘩啦啦地往下掉,她這才看到他濕了大半邊的肩頭:“對不起……”
他安排了車,她不該任性說什麽想下來走走。
這下可好,連累了他。
有手帕遞過來,柔順溫軟,擦拭她光潔的額頭。
她緋紅著臉,不敢與他對視:“我、我沒事,可你的衣服全濕了……”
手指猶豫著,隻敢揪兩下他的大衣邊沿。不過簡單一碰,手上全濕了。
心底的悔意更甚。
他沒說話,半個身子傾過來,鼻息溫熱,她嗅到他身上的茶香,混雜著泥土水花的氣味,令她癡迷沉醉。
“哥……”
她下意識靠過去,感覺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葉風雨飄搖的扁舟,隻有依偎在他身邊,才能不翻船。
“怎麽?”
她被他攏在懷中,輕聲的笑意聽在耳朵裏,癢癢的,滿是寵溺。
還沒等她說話,蛋糕店裏頭走出來一個金頭發的洋妞,人高麵靚,旗袍勾勒凹凸有致的身材,目光追隨著伏白,露出潔白的牙齒,性感一笑,對他說了兩句話,手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趁勢往他肩上搭。
伏白神色淡漠掃她一眼,避開陌生人的觸碰。
芰荷垂頭咬唇,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大雨在狂風中傾斜,鼻尖吹來蛋糕的香氣,耳邊有洋妞性感的笑聲,像雜亂無章的片段,卻不停地衝擊她的腦瓜子。
那兩句話她聽懂了,卻隻能假裝沒聽到,雙手攥緊成拳頭,渾身緊繃。又一次打了個冷顫。
溫熱的手掌輕撫她的蝴蝶背,上下摩挲:“還是很冷嗎?”
她怔忡,搖搖頭,長發遮住視線,不讓他看見自己心底如針紮般的情緒。
自上次那個稀裏糊塗的吻之後,他再沒有越雷池一步。兩人回到兒時的相處模式,她以為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可時間越久,她越貪心。
不滿足於現狀,想要向全世界大聲宣告,我喜歡你。可兄妹的名義在那裏擺著,成為兩人最難以跨越的鴻溝。
就像剛才,洋妞大膽又不加掩飾表達自己對他的想法,她多麽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摟著他的胳膊,高揚著下巴睥睨所有覬覦他的女人:這是我男人,你們休想。
可希望,隻能成為奢望。
天上烏雲翻滾,黑壓壓沉下來,好似要將整個上海吞入腹中。街道水霧蒙蒙,別說行人,就連車輛都極少。
頓時間,心底悲從中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掌從後背移過來,開傘,握住她的手說:“雨停了。”
路燈也亮了,上海小年的冬夜,在此刻拉開帷幕。她忽然好想任性一把,也這麽做了:“伏白,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
甩開他的手,目光直勾勾盯著他。
良久的靜默,沿途的店開始關燈,歇業,鎖門……雨後的夜光將他的麵孔分割得愈加立體分明,好似精心雕琢的一塊美玉。
男人用無盡的沉默,給了她一個錐心刺骨的回答。她強忍著心中的悲痛,強顏歡笑:“就送到這裏吧,我……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抽回手,一路小跑著,一秒鍾也不想多待。
水窪濺濕裙擺,眼淚止不住往下掉,路過一個木質小路牌,甩動的頭發不知怎的,小半縷勾纏在上頭。
她又氣又急,強行拽扯,竟打了死結。身後是他追來的腳步聲:“別亂動,我來。”
“不要你管。”
拍掉他的手,又是胡亂的抽拉。
他站在一旁,落後她半個身位,雙手環胸,影子落在她身上,表情閑適,還真的不管了。
她越拽越難過,還不是因為他自己才留的長發,逞口頭之欲的是他,受苦的卻是自己。
這麽一想,本就擠壓在眼眶中的眼淚,開始劈裏啪啦往下掉。
女孩子一難過,最喜歡做的便是細數喜歡的人的罪行:“你答應過不凶我,還是凶了,你答應過陪我一起成長,還是食言了,你答應會給我買糖吃,你答應不會再讓我哭,你答應……你的答應通通不做數,我也不想喜歡你了……”
伏白心頭一緊,尤其是聽到她說最後一句話,頓時心慌意亂。
現在前路未明,隨時都有可能出現黑霧生靈,他不想讓她涉險,可又忍不住接受她的親近,兩者像矛盾共生體一樣,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彼此纏鬥。
十指靈活替她解開纏繞在木牌上的頭發,兩人麵對麵站著,卻不知如何張口。
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伏家宅院門口。
芰荷下了車,頭也不回進家門,半點留戀的停頓都沒有。
車裏的伏白目送著小丫頭消失的背影,在門縫的闔動中將他阻隔在外,忍俊不禁,為她的故意的小任性。
把車窗搖上去,打了個好幾個噴嚏,遭到擔任司機的鬆鼠精的白眼:“活該,一個大男人,連自己的媳婦都哄不好。”
伏白懶得跟他計較,鼻尖癢癢的,有受寒的征兆,隻希望小丫頭可千萬不要感冒。
車燈向前移動,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你快點去。”
“要不還是算了吧?”
“那怎能行呢?”
伏深揉了揉陳品淳皺巴巴的眉頭,向哄小孩般好笑道:“我去還不行嗎?別生氣了,小心氣壞了身子。”
她臉一紅,捏著他的手指不講話。
上個月,身子極其不爽利,又酸又累,好似騎了三天三夜的馬,又極其懼寒,便瞞著他去醫院做了個檢查。
本以為是腸胃消化不良,沒想到醫生看了她一眼,就安排她去做尿檢,隨後轉到婦產科,最後那個帶了眼鏡的胖女士臉上掛著如花般的笑容,說:“恭喜你伏太太,你已經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老蚌生珠,她的耳後根越發深紅,卻還是催他:“芰荷這段時間總是早出晚歸,可臉上掛著滿滿的笑意,我本不想多問,可她今晚一回來就躲在房間裏哭,聲音小小的,一看就是不想讓我們知道。”
可這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以伏白離開後,就沒見過女兒哭得這麽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