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三章、要麽出手,要麽讓我走!
月夜的風陰陰涼涼,林梢中有晃動的樹影,窸窸颯颯映落在地麵上,牽出一條明暗不辨的光影。
淺影之中,靈均端著兩盤糕點,置於光線幽淺的石桌上:“聖女,消息已經放出去了。不出你的所料,妖界開始蠢蠢欲動,冥、魔兩界表麵上安分,暗地裏已經開始籌劃。”
人界已獨善其身,不再知曉五界之事。
“仙界呢?”
“暫無動靜。”
楚辭把古琴前後擦拭了幾遍,吩咐:“你回去準備準備。”
靈均低頭應了聲,卻沒走,徘徊在原地,心裏擱著事兒,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
手中的蠶弦綿軟,四方抖動中卻鋒利如刀。楚辭目光專注,卻是對身後人說:“我是老虎還是獅子,開個口問句話就能把你吃掉?”
說這話的時候,自己倒是先笑了。
緊張的氣氛一下子鬆弛下來,靈均也不再拘泥於先前的躊躇,麵色平和,問出心中的疑團:“你明明才出關,為什麽又要將閉關的消息放出去?”
“因為我的確還需要閉關。”
靈均滿臉不解。
楚辭話還沒有講完,補充:“還有你。”
靈均更加疑惑了,心頭的憂慮更甚:“聖使閉關,你也閉關,崦嵫山將由誰代管?”
楚辭忍俊不禁,抬手敲了下她的腦門:“腦袋不靈光這件事,也能傳染?”
三分揶揄七分調侃。
果然是跟薜荔呆久了,腦子一下就轉不過彎來了。
又看見她手腕上的淺墨色鐲子,會心一笑:“崦嵫山好像有很多年沒辦喜事了吧?”
靈均麵上一紅,手掌下意識撫上鐲子的一角,笑得有些羞澀:“聖女.……”
想了想,又壯著膽子問她:“那你跟太子殿下……”
楚辭臉色瞬間變了,眼底閃過一抹淡漠的灰色:“放心吧,這一頁很快就會揭過去的。”
不需要她動手,總有人會迫不及待來插手的。而她隻需忙活自己的事情,餘下的,就是慢慢看戲。
一出好戲。
——
“你給本帝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一張鑲嵌著金鳳翡翠的綢子在盛怒之下,狠狠甩在筳簿麵前,右臉被劃出一道淩冽的細痕。
如鬆柏般挺直的一道長影,修長手掌拿起綢布,率先撞入視線的三個金粉鎏字在他的眼球中迸射出凜冽的傷痕:解婚書!
“現在整個五界,都知道你們要解除婚約的消息,筳簿啊,你可真能耐呀。”
“此事無需勞煩仙帝,筳簿自會處理。”
飄浮的雲朵從四麵八方湧過來,纏繞天柱,放眼放去,清美的天河如絲綢般緩緩流動,還有天鶴撲陵著雙翼,發出震徹九霄的鳴聲。
端坐在仙座上的仙帝居高臨下睨他,淡漠的神色裏沒有半分的情義:“本帝能信你嗎?”
筳簿抬頭,如深潭般幽邃的眸子裏髣髴承載著一艘大船,無懼狂風暴雨,義無反顧劈波斬浪。
明黃色的錦緞在空中掃動,好似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隨同仙帝的手落在筳簿瘦削的肩膀上:“孩子呀,並非外祖父有意為難你。人界的抽身,已讓六界大傷元氣。退一萬步說,神仙兩界本就密不可分,神界的精銳生靈剛從仙界撤走,就傳出你們二人要解婚的消息,動搖了當初媧皇神尊和伏羲大帝維持了多年的和平。妖王檮杌本就對仙界虎視眈眈,一旦開戰,整個仙界就成了千古罪人啊!”
“孫兒明白。”
仙帝把他扶起來,慨然長歎道:“自小你就在外祖父身邊長大,你所受的苦、所遭的醉,用千百倍的努力才換取他人的一分半毫,用情至深,我都明白。你對楚辭的感情,外祖父也看在眼裏。”
筳簿回了一個禮,半垂落下的麵色沉肅冷硬:“仙帝,筳簿願立下軍令狀。”
“也無需如此……”
“請仙帝成全。”
仙帝佯裝無奈歎了口氣,抬手招人來:“既是你的選擇,那本帝便隻好成全你。”
一旦立下軍令狀,再無反悔的可能。
金粉色的印泥從筳簿眼前晃過,偏銳的眉峰閃過一抹光,默不作聲垂下黑眸,似在沉思著什麽。
“在此之前,你都可以反悔。”
話音未落,一個金色的印記隨同拇指撳壓在白紙黑字的宣紙上,穩而有力。
神魔交界處-——鳳凰山
一條蜿蜒起伏的山脈,隔斷兩界的生機與靈息。
山脈一線偏左,萬物生機勃勃,秋日交疊的盛景也在落下的樹影中透射出明晰的輪廓,枝繁葉茂,風一起,撲簌簌落下數不盡的金燦燦樹葉。
兩道人影穿梭其中。
楚辭如遺世獨立的懸鬆般,站在高聳的岩石往下俯瞰。不久,負責勘察情況的神鴿撲陵著雪白的雙翼,落回楚辭的掌中。
神鴿翕合著嘴唇,在楚辭耳邊低語,片刻後消散無蹤。
刀裁般的秀長眉梢彎蹙著,視線再次落向山脈右側的咆哮激流,洶湧如猛虎,好似要把整個山脈撞成碎片。
靈均落後幾步,把手中的小巧圓筒上的木塞子拉開,隻一刹那,一條迤邐的長線劃破長空,連帶著滋滋作響的晃動顫音。
此閉關非彼閉關。
未消多時,翻卷的激流迸射出一道淩冽的水柱,朝她們撞擊而來。
兩人以退為進,避開水柱如掃蕩般的龍卷風式旋轉。楚辭雙手抻直,縱身一躍。靈均緊隨其後,本就不甚明晰的影子,瞬間消失在浪濤洶湧的激流中。
渺茫無盡的深海,浮浮沉沉。凜冽的水花拍打麵頰,眼前閃過一道又一道漂亮的珊瑚珍珠,還有優美舞動的魚兒。
楚辭始終保持敏銳的警惕:“不要碰!”
靈均伸出去的手在刹那間停住,一頭寶藍色的珊瑚突然靠過來,觸碰了她的指尖,浮散一團詭譎的霧氣,人在她眼前憑空消失。
楚辭伸過來的手還是晚了一步,隻抓到空氣。
漸漸地,珊瑚和珍珠團團圍攏過來,裏三層外三層。
她不動聲色漂浮在水麵上,進入鳳凰山的地界,法術無法得到施展,可她也並非聽天由命之輩。
“不用給我下馬威,帶我去見你們的魔尊。”
珊瑚和珍珠不僅沒有停止包圍的遊勢,還加快了速度,不過片刻,就在她的脖子上纏繞了好幾圈。
珊瑚與珍珠相接,從山頭往下俯瞰,還真像一條裹著瑰麗錦服的美人魚精。
黑色的湖水,隨風狂嘯的風泛起縷縷波浪,漣漪在她的脖子逐一掃過,接連幾次與鋒利的珊瑚尖擦身。
驚險萬分。
可楚辭雙目沉靜,絲毫不懼怕鋒利的珊瑚,反而冷冷一笑:“堂堂魔界之尊,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對付盟友,看來我這一遭,算是白走了。”
故意挪動身體靠過去,珊瑚珍珠匆忙後退,撞擊聲此起彼伏。
“要麽出手,要麽讓我走!”
珊瑚珍珠在水中浮動,不知是得到了指令還是無意識的晃蕩,逐漸分散,麵前晃出一條不長不短的小道。
嘩啦啦!
一條獨木橋從水中猛然躍了上來,周身濕漉漉的,還帶著一股潮冷的寒氣。
楚辭一路走上去,水波被劈成兩半,在滾動的潮湧中,她成為萬中無一的一抹白。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從陰寒的石塊上跳下來,濺落水花的地板上挪過來一隻龐大的烏龜,龜殼如瓦片,密密麻麻:“上來。”
毫無半點感情的聲音,好似被操控的木偶。
“不必。”
千年魔龜打了個嗬欠,從龜殼中伸出晃悠悠的四肢,瘋狂撲向楚辭的腿:“廢話少說。”
楚辭看都沒看他一眼,一腳踹過去:“我說了不必。”
魔龜一時沒準備,跌落水中:“.……”
好不容易重新爬上來,怒氣衝衝瞪向楚辭,惡人先告狀:“神界的聖女就是這樣對待盟友之兵的?”
楚辭挑起眉頭:“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可人若犯我,我就該任由其欺負嗎?”
“你——”
魔龜白了她一眼,爪子朝遠處滑動,“此獨木橋有七千六百五十二條木樁,木樁下又榫設大小不一的榫眼.……”
不許她廢話,自己卻在廢話連篇,不過楚辭在他唾沫橫飛的話語中算是聽明白了:“這是嫌我走得慢?”
魔龜甩了個‘你總算明白了’的眼神,不情不願獻出龜殼:“想救你的人就給我快點。”
誰知楚辭偏不按牌理出牌,找了個地方,迎麵吹著海風:“既然嫌我慢,那就把你們至高無上的魔尊恭迎過來吧。”
魔龜大驚失色:“大膽!”
半幹的頭發從鼻翼間掃過,她拔下紫釵,把垂下來的頭發都纏上去,最後別上紫釵,慢悠悠開口:“魔尊,你的屬下還挺了解我的。”您的朋友我自己的郵箱為這封郵件插入了背景音樂–下載播放
宛若烈獄盡頭的潮湧在辨不清光色的海水中,劈出一道濃霧沉厚的水簾。
黑色如吸附天地的暗手,神不知鬼不覺將兩者四周的黑翳凝成一團,又狠狠甩出去,勾勒出一道懸浮於空的吊詭黑影。
八爪鋒利且尖銳,刺破淩冽的夜空。無以名狀的低吼,好似要把整座海域吞進自己的肚子。髯須垂落,並未迎風,堅硬如鐵塊。疾馳的速度,如離弦的箭般,在海麵上劈波斬浪。
楚辭持身正立,水花在百米開外就已濺灑,卻並未因它的凶悍而後退半步。
近了,一隻如殘陽般血紅的龐然大物出現在楚辭眼眸中,神色傲慢又寒冷,乃魔尊的坐騎——鷙垢。
視線往上,曾撼動天地之脈的魔尊,在黑色的幕布下,眉峰陰戾,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冷然把玩著鷙垢兩側的須角,一副絲毫不將一切看在眼裏的倨傲模樣。
“你居然還活著?”
“我不該活著嗎?”
“你本就該死。”
“我為何該死?”
魔尊詭譎一笑,獨木橋在頃刻間坍塌。楚辭不慌不亂,跳上了魔龜的堅硬無比的龜殼上。
兩相對峙,戰火一觸即發。
“你個狡猾的小狐狸,趕緊給我滾下來!”
魔龜為表忠心,一直不斷在攻擊楚辭。楚辭無法使用靈術,躲閃之間,又把魔龜踹下黑乎乎的海水中。
“果然有幾分實力。”
在法術使不出來的魔界,還持著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傲氣,頗有幾分女媧當年的英姿。
可惜啊可惜,注定無法活著離開!
魔尊拍了拍鷙垢,笑得極其邪戾:“去,主動送上門的獵物,隨你處置。”
“火麒麟!”
楚辭一腳控製魔龜的命門,浪濤的洶湧在她的身後尖銳的咆哮,“你現在的法術是不是大不如前了?”
鷙垢在這一瞬間撲上去,凶猛的速度堪比一支殺人不見血的劍。
浪花在楚辭身後翻卷,水柱在長空中怒吼。就連腳下的魔龜也在憤怒的掙紮,濺起的漣漪冷似冰淩。
“住手。”
裹挾著摧枯拉朽般鬱躁的攻擊在慢悠悠的製止中停止,鷙垢冷冰冰看了她一眼,許沒將她看在眼裏,又或者完全將她視作透明。
當年,魔尊火麒麟在她體內注入魔氣,女媧為了把她搶回來,用《荃蕙詞》的最上乘神術心訣與他對抗。這是一股暗潮洶湧的潛伏,火麒麟中招,狂躁不已之下甩掉繈褓中的楚辭。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可火麒麟到底是與天地同壽的魔獸,自以為可以掌控體內的神氣,卻不想神魔兩氣在對抗之中,神氣雖然漸漸消弭,魔氣也不可幸免被累及。
其實隻要他願意登門,與女媧坐下來開誠布公道歉,並把楚辭體內的魔氣拔除,女媧自然會替他解除桎梏。
可是啊,火麒麟狂悖乖戾的性格,注定神魔仇怨的針鋒相對。
火麒麟將她帶回魔界,隨意丟在一個水簾洞內,派手下嚴加看管,卻一連三天,不聞不問。
楚辭不吵不鬧,以蓮花坐姿調理被魔氣擾亂的內息,體內兩股完全背離的神魔精氣此消彼長,尤其是那股隨她入魔界後便與日俱增的魔氣,讓她備受烈火灼心的折磨,無數次疼得隻能借由外力的撞擊才勉強轉移視線。
苦不堪言。
可她咬牙緊忍,誓死不低頭。五千年的痛楚都走過來了,還忍不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