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一章、我就是你的家!
“隻要.……咳咳咳.……隻要你答應救我的孫女……”郭老員外被下人攙扶出來,佝僂著腰,滿臉的老態龍鍾,眼眶泛著紅腫的血絲,“.……我就可以……”
話都沒講完,郭老員外一腳踏空,整個人摔下了廊道。
筳簿眼疾手快攥住他,兩指探向他的脈搏,若有似無,好似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將他阻隔在外。
楚辭也看出來了。
兩人目光碰上,眸色沉了沉,隱隱料到了什麽。
救或不救,隻在一念之間。
若是救,他們的未來將不可預期。就連生死,也無法自己掌控。
若是不救,陰間將會多了兩縷孤魂野鬼。
楚辭看得出他的猶豫和掂量。他從未讓仙界失望過,也從未辜負大家的心血。神、仙、人、冥、魔、妖,此六界,並不存在絕對的好與壞,有所區別的,是複雜多變的人心。
他致力於六界平等,彼此尊重,打破固有的思維觀念,破歧視、滅結界,讓眾族類和平相處。
這一主張,遭到仙界一眾生靈的反對,他據理力爭,甚至在暗中部署了許多詳細縝密的計劃,不久之後,仙界的反對聲逐漸偃旗息鼓。
仙帝表麵上持中立態度,背地裏卻安排了不少‘絆腳石’,所幸他早有準備。基於此原因之一,冥王許久都不曾主動挑釁或侵犯仙界。
楚辭握住他仍泛著熱意的手掌,笑著說:“他們有資格活著,見證你統領下的和平六界。”
筳簿深深看了她一眼,良久,反握住她的手:“我再問你一次,真的想好了嗎?”
她沒說話,隻抱住他,臉頰貼在他撲通跳動的心口上:“筳簿,我愛你!”
她沒有告訴他,她喜歡看他專注於做某事時的神情,自帶一種賞心悅目的俊美,讓人觀之,心生愉悅與崇拜。
浮雲散,飛羽落。
他們救了郭員外和他的女兒,動了仙術,也引來了仙界的生靈。
避世三年,兩人伉儷情深。
有過小摩擦,卻在他的主動求和中煙消雲散。有過妄圖插足的第三者,卻被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的對答中打消那人的念頭。自然,也有過無數綺麗溫情的時候,值得細細品味。
有了這些回憶在默默支撐著她,黑夜再暗再濃,終將被黎明的光芒所取代。
“我聽你的。”
他將她送回了神界,她帶著遍體的瘢痕和即將複發的魔戾寒氣,目送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
倒地後,好似看到了漫天落下花瓣雨。
那時的她並不知道,被烙上‘命運多舛’四個字的聖女生途,終生隻能與孤獨為伍。
——
崦嵫山被詭譎的濃霧層層籠罩,風夾雜著雨,遍地哭嚎。
楚辭從痛苦的回憶中抽離出來,淚水浸濕了整張臉:“當年,我就該以烈火焚身終結一切.……”
無數灼燙的火光轟然乍現,簇擁成團的灰燼在她的麵容中迸散。
蔣薜荔飛身撲上去,仙帝幾招打過來,她佯裝潰敗,逃之。在這一刹那,不知何時掙脫繩索的江蘺從仙帝身後火速攻來,濃密的雪白毛發凝結在一起,強行控製他的四肢。
“雕蟲小技。”
仙帝不屑嗤笑,凝訣掙脫,卻沒有半點效果。
蔣薜荔從下攻來,瓊枝狠狠砸在他的腦門上,誰知他的腦袋就像蒸汽機般,迸射出洶湧滾滾的黑翳。
陰戾鬼蜮的裂紋,將他陰狠灼灼的臉‘劈’得四分五裂。
他瘋狂叫囂著,身體像不受控製的機器,在半空中瘋狂的抽搐。
“他交給我,你快去救楚辭。”
罩著楚辭的結界凶狠陰鷙,像淬了毒汁的密網,縱橫交錯,嚴絲合縫,稍微一碰,就會七竅流血而死。
瓊枝在空中不停地揮動,光束流轉又消失,始終無法突破仙帝凝造出來的結界。
天昏地暗,凶猛的火舌已經將楚辭滾滾吞沒,她閉上眼睛,含著笑等待著終了的一刻。
被陰鷙烏雲吞並了許久的天穹突然又迸射出一道驚雷,像是有一雙修長又緊實的手,狠狠撕出一道口子。
有光落下來。
靜默無聲落在楚辭的臉上。
輕盈的身體好似被什麽溫柔托住,灼燒的沉痛逐漸消散。
“不是讓你等我嗎?”
低沉的嗓音在耳邊拂過,仿佛五月柔和的清風,叩擊在她的命門上。
她翕合鼻尖,抽噎著,淚水漣漣:“我的身後,是皚皚白骨和無窮無盡的黑暗,我配不上你了,不,從前世到今生,從未配得過。”
他澆滅黑翳燃成的火焰:“你是我黎明前的曙光。黎明前是我,而你,是我的曙光。我們之間,從沒有什麽配不配得上。”
她伸出手,紫色的玉鐲早已灰暗,一如她灰敗絕望的麵色:“你聞到了嗎?我的手上沾染的,全都是濃重的血腥味。”
魔戾之氣將她的神識鯨吞蠶食,成了一把肆意屠戮性命的刀!
他趕到時,她的身後是堆積如山的屍骨,還有看不到盡頭的陰沉黑暗她瘋狂的砍殺,且毫不留情!
“太子殿下,您不日將登基為帝,神界之事,交由我們處理即可。”
“我們知道您跟聖女有過一段紙上婚約,可這件事也已經過去了,您無需心懷歉疚。”
“您當初為了她,已放棄仙界一次。可如今,她已非聖女,隻是一個被魔戾誌氣掌控的不倫不類,連內心的魔障都無法掃除,如何能成為咱們的仙後?”
“您生為天下,不該被雜事所累!”
……
這件事說到底,不過都是‘前事懷恨,後事追究’罷了。
筳簿什麽都沒說,隻付諸行動。
訛獸的敏捷避閃快得讓人反應不過來,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將眾生靈遠遠甩在四海之外。
漆黑的眸子掀起一股滔天巨浪,在山呼海嘯之中,他來到她的身邊,張開雙臂,對她輕笑:“我來接你回家。”
喪失了神識的楚辭,早已認不清他是誰,絲桐古琴隨著她後退兩步,纖細的右手極其迅速撥彈出一節蠶弦,顫動的弧度跟隨音符跳動,餘音未出,便已戛然而止。
然而,古琴迸射出來的一團黑翳光澤像蝕骨灼心的毒氣一般,又倒了一片人。其中一小縷裹挾著濃重的戾氣,發出一聲仿佛要把天地吞噬般的怒吼,朝筳簿狠厲攻去。
他神色淡漠,沉眸如雄渾的磅礴大海聚焦在一起,戾氣以摧枯拉朽的勢態迅猛而來,他臨危不亂,甘心承受這一股極強的攻擊。
哢嚓!
他的身體顫了下,右肩膀的骨頭脫了臼。可腳下的步伐卻是不慌不亂,目的地是她。
楚辭怔愣,突然抿嘴,彎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這是一抹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深意。
奚落?有之。
譏諷,有之。
不明覺厲,亦有之。
又或者還有其他,辨不清,道不明,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抹笑,再也不是從前那抹快樂無憂的輕笑。
鏗!鏗!
蠶弦上出現如陀螺般的高抖低動的震顫,瞬間飛沙走石,旋起一股如龍卷風似的濃沉黑霧,風雲變色,幻境編織在一起,眼前的場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幻。
黑雲壓城,城欲摧。
楚辭站在城牆上,居高臨下俯睨單槍匹馬欲破城而入的筳簿,脫了臼的肩膀耷拉下來,被他一抽一嵌,接回去了。
她用一種仿佛俯視芸芸眾生般的輕蔑眼神瞟了筳簿一眼:“你太弱了,鬥不過我!”
他的身後除了漫天黃沙和即將落盡西邊的斜陽,再無其他。她卻不一樣,振臂一呼,全是聲勢浩大的千軍萬馬。
他的神色依舊平靜,還是那句話:“我來接你回家。”
楚辭嗤笑,顛了巔手中的石頭:“你知道他們喊我什麽嗎?不倫不類!不倫不類的生靈,不該有家!”
“不,你有家!”
他的眼神裏,含著堅毅如磐石的光澤。
她縱身跳下,雙足落在他跟前:“在哪裏?”
“我。”
他的懷抱,一直向她敞開,“我就是你的家。”
“噗哈哈哈哈——”
楚辭狂笑不已,渾身顫動得好似被電擊了般。空中投擲出兩顆尖銳的石頭,朝他深邃的眼瞳攻過去。
他始終不避不閃,看著她,唇角彎了彎,無懼亦無畏。
楚辭蹙擰眉頭,一股陌生的暖流從胸口嘩啦啦湧出來,好似山澗處溫軟的潺潺水流。
心跳如擂鼓。
她極其抵觸這種會讓她發生極大波瀾的情緒。
就像是要把她從一個可以遮掩七情六欲的深淵中揪出來,曝光在隨處可見的陽光中,做什麽都得束手束腳。
為什麽?
她非凡獨特的神骨注入了至陰至暗的魔息,兩者雜糅在一起。雙虎爭山,必有一死。如今的魔氣團團聚攏在一起,呈勢不可擋勢態。
誰也阻止不了它撻伐的步伐!
——
石子最後跌落在地上。
是她撤掉了術法。
“為什麽不躲?”
她衝上去揪住他的衣襟,怒意濤濤,“你有機會躲,為什麽不躲?啊?”
又是一團濃鬱的黑翳在身後匯聚。
身體忽然前傾,後腦勺落下溫熱的大掌,將她摟進懷中,薄唇輕啟:“我怎麽可能舍得對你出手?”
他捧在掌心的寶貝,怎麽舍得動她半根手指頭?
楚辭冷哼,用陰漠的麵色偽裝適才淌過心頭的片刻窒息:“未戰而屈人之兵,不知你的仙界眾臣子,該用如何的方式來悼念你呢?即將繼位的太子殿下?”
這次,她沒有再手下留情。
身後萬馬齊喑,尖銳的蹄聲踏天破地,呼嘯震天。
高聳入雲的城牆隨幻境的消失而消失,兩人的腳下,堆滿層層疊疊的屍骸,而他,被她拔下的紫釵刺中胸口,磅礴的仙氣在驚懼變化的場景中緩緩流散。
她設下結界,擋住洶湧攻來的千軍萬馬。外頭的人想進來救人,裏頭的人卻絲毫不想出去。
楚辭鬆開手,任他如秋風落葉般墜落於地,冷冰冰一笑:“死在自己心愛的女人手中,感受如何?”
筳簿麵色慘白如鬼魅,單手撐地,另一隻手掌抵在紫釵頭上,沒有拔,反而用了力往裏送。
刹那間,浮在唇角的笑意耷了下來,下意識阻止他:“你在做什麽!”
紫釵從他的胸口嚓地一聲穿過去,通體泛紅,染滿血淋淋的痕跡。又在下一秒,雕刻著鳶尾花的釵身浮動著一縷縷淡若無痕的薄氣。
那是……仙氣!
一股磅礴又雄渾的仙氣!
是他的!
這枚紫釵不僅染了他的血色,還有他的仙息。
雜糅著血色與仙霧的紫釵,繞著他的四周飛身旋轉,幹裂的唇角動了動,輕吐一個音:“去……”
不知為何,她對紫釵陡然生出一抹驚人的恐懼,接連後退,下意識想要避開它。
可紫釵卻像朵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鳶尾花,竭力追擊著她,還不忘在空中描摹出鳶尾花的圖案。
呼出的氣息鈍重沉痛,像是有錐子在深深敲打她的腦袋。腳下一崴,整個人跌落在地。
紫釵趁機晃到她的眼前,釵尖銳利,泛著清幽明亮的紫色光澤,空中落下第一筆,靈活旋身,好似在跳一支溫柔曼妙的舞蹈。最後一筆落下,紫釵把凝聚在上頭的薄光虛澤拽到她的麵前,釵頭輕撞了下她光潔的額際,風聲濤濤,薄光虛澤瞬間湧進她的體內,穿過扭曲大半的神骨,還有凝成固體的血液,罩住楚辭被黑翳魔戾強控的心。
“你到底想做什麽?”
一股不安的情緒翻騰湧上來。想回頭找他,可她已經無法動彈。
熟悉的腳步聲靠過來,踉蹌卻堅毅。
高大的長軀罩住她,混雜著血腥氣息的大掌蓋住她的眼睛,像安撫孩子般對她輕聲低喃,哄著:“辭兒你乖,好好睡一覺,醒來後,一切就都解決了。”
“告訴我,你究竟想做什麽啊——”
他沒說話,靜靜抱住她。臉埋在她的脖子上,深深汲取屬於她的馨香,仿佛要烙印在記憶深處。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解決辦法:把她身上的魔戾轉移到自己身上,以烈火焚己身。
桎梏體內的枷鎖被切斷,從她的體內進入了他的。她的身體越來越輕,神識逐漸明晰,她沒繃住,失聲痛哭:“筳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