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一章、既然這麽舍不得,就留下來多等我一天
他追過來:“這世上,有件事我能百分之百確定。”
她啃著燙嘴的玉米:“什麽?”
“我愛你。”
“.……”
老板娘把兩人的對話聽在耳裏,邊把香腸裝進袋子裏邊抿嘴偷笑:“小姑娘真有福氣,遇到這麽坦率又愛你的男人。”
愛個頭,耍嘴皮子的事情誰不會。
她直接忽略某人的表白,又多問了老板娘幾個問題,什麽話都沒交代,拔腿就登山。到半山腰的時候,她爬不動了,倒不是累的,是餓的。
之前買的東西早就吃完了,可左不能果腹,右不能頂餓,讓她很是惆悵。
“咕嚕嚕……”
她捂著饑腸轆轆的肚子,眼前冒著暈乎乎的星光。山脊口雜草叢生,盡頭處走過去一個帶著蓑笠竹編帽的老人,擔著兩個簸箕,上頭用布蓋住,風吹起其中一個角,露出裏頭香噴噴的地瓜。
“請等一等-——”
老人好似沒聽到,卻越走越快。她三兩下跳上那條雜草叢生的小路,步伐極快追上去。
不遠處的江蘺買了兩碗炒飯,揣在懷裏一路往回找人。亭子裏沒有薜荔的身影,心頭湧起一股不妙的預感。他勉強維持鎮定,視線一通亂掃,看到小路掉落的一個金紙鶴。
往前幾十米,又有一個.……
奇怪,剛剛還在這裏的。
薜荔半彎著腰在一塊大石上歇息,這世上,鮮少有生靈能夠比得上她的速度。用了十成的法力卻還追不上,倘若不是生靈,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繁密的樹叢好似癲狂的魔獸,嘩啦啦晃擺,滿地的枯葉被掀翻,飛沙走石,灰塵洶湧翻卷。
薜荔眼神敏銳,留意周遭的一舉一動。掌心凝了一團滾燙的攻擊,一股寒氣從腳底躥上來,她猛躍起身,光圈砸在迸射起來的泥土地上,一陣轟隆作響。
枯葉淩亂紛飛,好似下起了淺褐色的雪花,風中盡是一片蕭瑟幹裂的氣息。
“你就是那個製造地裂,奪走凡人精元的罪魁禍首?”
那股陰氣無形又無聲,任何實物在它眼中都隻是個縹緲的虛物。可它隻有借住實物,才能化為攻擊的手段。
薜荔以敏銳的觀察探出它的攻擊手法,在它掄起一塊龐大的大石砸過來之時,雙手在頭頂旋轉了半圈,身子後仰,感受大石底部四周超乎尋常的寒氣後,攥緊的石頭凝了術法,猛地朝它狠狠砸去!
大石支離破碎。
一陣嘶啞的咆哮,陰氣也緊跟著四分五裂,聚不成團,隨風逐漸消弭。
薜荔想追,右腳突然麻了,尤其是腳脖子那一處,好似被千萬螻蟻凶狠啃噬,密密麻麻的痛意隨即而來。
她蹲坐在地上,看著逐漸偏西的太陽,雲霧像翻騰的浪花般彌散在她的四周圍。適才還明晰的山巒,在高低起伏中的濃霧中隱沒,它越來越近,視線被遮得嚴嚴實實。
遭了!
它這是要製造霧障結界,切斷自己與外部的聯係。
堅決不能讓它得逞!
薜荔拖拽著眼前這條膝蓋以下完全沒有知覺的右腿,默念崦嵫山的破界咒語,眼神淩銳,卻隻能勉勉強強撕掉深霧的半個角。
看來這結界,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陰狠深濃、毒辣冷鷙。倘若被它凝造成功,恐怕自己真的是凶多吉少。
不行!
她堅決不做餓死鬼!
雙掌再次朝空中抻拉,銀光灼亮得瓊枝從她的身後飛出來,髣髴橫掃千軍萬馬的雄兵利器般,不斷驅散眼前的遮天迷障。
她單腿蹦跳,揮散還在垂死掙紮的濃霧:“讓你給我搗亂讓你給我添堵讓你騙我——”
她也真是夠笨的,連人和生靈都傻傻分不清楚,就隻會吃。
浮霧被她如棉花般撕扯得七零八落,它們纏繞上來,又被她拽得四分五裂,一纏一拽,揪扯得淩亂不堪。
瓊枝在空中飛旋,銀亮翠玉的光澤好似一把銳利又偏鋒的長劍,為薜荔披荊斬棘,仿佛要在懸崖峭壁開辟一條通往光明的大道。
不知走了多久,薜荔感覺整條腿都已經麻痹,甚至另外一條腿也出現了類似的征兆。
體力逐漸消耗殆盡,頭暈目眩,一切的黴運都像約好了般,齊刷刷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氣喘籲籲斜靠在一棵大樹樁上,額頭凸起的胎記盈盈閃動,好似夜空中的一顆星,卻無法給予普照,反而讓她捂著腦袋,被裏頭一個勁兒嗡嗡作響的顫動攪得天翻地覆。
“瓊枝,我可能.……出不去了……”
薜荔攤開掌心,銀光澤澤的瓊枝懸浮在上頭,視線越發模糊,“你先走,去找.……找江蘺.……”
鼻尖一熱,她抬手抹了抹,是濃稠又猩紅的血。
瓊枝不肯離開,從下往上繞著她四處轉圈,驅散那些卷土重來的洶湧濃霧。
薜荔撐著最後一絲清醒,下了強悍的命令:“快、快走-——”
腦袋天旋地轉,整個人被拽進模糊又黑暗的世界。
——
與此同時,江蘺也被席卷而來的藤蔓死死纏住腳步。好似深不見底的泥沼,一步步將它拖進死亡的深淵。
江蘺越掙紮,藤蔓就纏得越緊。四肢被禁錮,藤蔓的根莖噴射出一縷縷沉鬱寒寡的薄霧,帶著糜爛腐臭的氣息。
垂落的雙手捏緊成拳頭,逐漸顯露出本體的形狀。光滑如雪的細長毛發從額頭的毛孔中劇烈飛長,像播撒了滿地的種子得到了水澤的滋潤,突飛猛迸,須臾,一條比九尾狐還要纖細漂亮的訛獸發出凜冽粗狂的咆哮,糾纏成團的藤蔓碎了滿地,用赫赫威力嚇退了所有的藤蔓。
鋒利的爪子在地上烙出明晰滯重的爪印,牙齜目瞪,瞳孔裏全都是猩紅的血絲,鼻息粗沉,噴出怒氣騰騰的火焰,
爪子下爬過一個膜翅目蟻科動物,體軀平滑,伸出有刻紋的前肢,黑乎乎的,沒一會兒,又組團來了另一批。
江蘺抬起前爪掌,雪白的毛發如凜冽的冰淩般刺中這些妄圖在他眼皮底下耍陰招的黑蟻,一刺一個準。
黑蟻的屍體如粘液般淌了爪背上的毛發,飄散發出一陣惡心腐糜的濃烈爛息。粘液雜糅在一起,霧化成陰森森的黑翳,緊緊裹住江蘺的爪子。它伸出一血盆大口,不斷汲取江蘺腳上的精元,妄圖以此分化他的靈力。
垂落的腦袋神色淡漠盯著眼前氣焰囂張的黑翳,本該僵硬的爪子緊緊一握,鮮紅的火團刹那間衝破黑翳的阻隔,一掌震地,雄渾的力道迸射四周,把凜冽陰寒的黑翳灼燒得一幹二淨。
未消片刻,獵獵寒風褪盡,所有籠罩的陰寒濃霧就此消弭於無形。
視線的盡頭,一抹閃動著銀光的瓊枝飛速趕來,好似風塵仆仆、披星戴月趕來。
化成人形的江蘺接住瓊枝,臉色陰沉冷暗,呼吸驟然凝滯:“帶我去找她。”
“接下來呢?”
浮動映射出畫麵的玄靈鏡,把楚辭憂心忡忡的麵孔浮照。
江蘺垂頭未語。
他趕過去時已經遲了,濃霧早已散去,卻沒有了薜荔的身影,枯枝敗葉中留下了她掛於脖子上的瓔珞項鏈。
那是她成為聖女的標誌!
如今被扯下來,丟棄在破敗髒亂的廢墟之中,就是對方故意下的戰書。
“這不僅僅是對神界的挑釁。”
眉目清銳的墨色瞳孔裏裝著深不可測凜光,仙識敏銳,“更是對整個六界發起的挑戰。”
楚辭看著帝居,帝居也收攏她的目光。夫妻間的默契在於,你無須多說,我已了如指掌。
大掌揉了揉她的後腦勺,聲線輕柔:“我會安排,把昭質送去安全的地方。”
楚辭埋首在他的懷中,嗅著枕邊人獨一無二的氣息:“嗯,我在四明山等你。”
又抱緊他,依依不舍。
他低頭,下頜蹭了蹭她的軟發,笑著調侃:“既然這麽舍不得,就留下來多等我一天。”
“不行。”
早點過去,才能早日把薜荔救出那個危機四伏的虎狼窩。
難得小嬌妻主動抱他,帝居趁機親了她兩口,隨即煞有其事深歎了一口氣:“我的家庭地位,岌岌可危啊。”
楚辭捂嘴,噗嗤笑出聲,還嫌不夠,故意嗔他:“你本就在末位,還有什麽岌岌可危?”
耳朵被他捏了兩下,眉頭還配合著演戲:“怕被踢出局。”
“隻要你不出軌、不做違法的勾當、不家暴……”
她掰著手指,事無巨細精算著,起碼有好幾十條,“這些都是我的底線!”
帝居貼著她的腦門,鼻尖互抵:“那你知道我的底線是什麽嗎?”
楚辭描摹著他的輪廓,毫不猶豫指向自己:“我。”
所以我的底線也是你的底線。
垂落的淺紫色帳幕隨風搖擺,如漣漪般前後浮動。光澤從盈盈窗牗中投射進來,映落兩道細長的影子。
他嘖嘖了兩聲,滿臉戲謔:“這麽確定?”
“不然呢?”
楚辭伸手掐住他的腰,將他本就遷就自己的腦袋拽低,眯眼,“難不成你還有其他的底線?”
後腦勺被拍了一下,還挺疼的。
“就多問了一句,就這麽不自信了?”
楚辭賞了他一爪子:“既然是多餘的,你幹嘛還要問?”
“逗逗你。”
“.……”
楚辭無可奈何扶額,請問這位日理萬機的仙帝,你哪裏來的這麽多閑工夫?
楚辭抵達四明山的時候,遊客們擁擠成山,目之所及之處,皆是數不清的人頭。四明山有兩個登山口,恰好應著地理的方向,一東一西。
與江蘺匯合後,兩人分別從山的東西兩麵深入探查。
楚辭向東,江蘺沿西。
東部地勢平緩,每一節都如履平地,遍地是密密麻麻的灌木叢林。西部是陡峭崎嶇的山脊,還有從高處飛濺的湍急瀑布。
薜荔失蹤的地點,就是在半山腰的山脊附近。
兩人從東西兩麵上山,抵達半山腰後二次匯合,一路上相安無事,也沒什麽收獲。
日已近正午,楚辭看著頭頂的烈陽泛出暈白交疊的光圈,從一個擴展到兩個,三個.……淺紫色的瞳孔沉了沉,一陣風從鬆林中泛出颯颯作響的鬆濤。
不一會兒,她看到頭戴蓑笠竹編帽的薜荔,蹦蹦跳跳從山脊的小路慢悠悠走過。眼前掠過一道黑影,楚辭忙出手拽住他:“別衝動!”
江蘺麵色猙獰,瞳孔泛著尖銳的血絲,眼眶泛著凜冽的森悸:“薜荔、薜荔讓我救她-——”
可她看到的卻不是這樣子。
江蘺一時急火攻心,口不擇言:“如果你不想去救她,也請你不要攔著我!”
楚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番頭腦風暴後,紫色的眸光迸出不容置喙的赫赫真情:“江蘺,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沒有人比我更擔心她的安危。”
薜荔就在兩人一衝一攔的過程中,消失在山脊小道的盡頭。
十二月的陽光,原來也分三六九等。以午時為界,落在四明山上,前者炙熱溫暖,後者割心傷肺。
楚辭眼前飄過一縷白色的晃影,伸手一抓,握在掌中冰冰涼涼,攤開手,卻空空如也。
白色的飄影越來越多,紛紛揚揚。四明山的第一場雪,落得那叫一個猝不及防。
不久後,四明山被伯庸城第三分局封山。
遊客們或沉默、或好奇、或憤憤不平,各自背包、攜家帶口、拎著帳篷下山。日近西山時,整個四明山失去了往日的熱鬧,變得空蕩又寂寥。
雪還在下,冰碴子落地無聲,卻已把半個大地鋪得銀裝素裹,半黑半白。
一堆篝火在半山腰熊熊燃燒,蔡百通坐在亭子裏,撈起一塊幹柴朝篝火裏扔,霎時火星四濺:“也就是說,地裂就在這兩天?”
火光映落在楚辭的眸光中,灼澤燃燃:“如果我們沒有估算錯的話。”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說完這句話,餘光瞥向亭子裏的江蘺。他叉開腿坐著,雙手插在頭發裏,頹喪又萎靡。
楚辭持著一節枯瘦的樹枝,撥弄明火裏的焦黑柴炭,麵孔堅硬如磐石:“明天想個辦法,把他送下山,再來個引蛇出洞。”
第二天,天色陰沉淺暗,雪花已經停了,山巒的起伏處遍布銀白冰涼的融雪,天地共成一色,入目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