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五章、我的女人,還輪不到別人來指三摘四
楚辭眼前晃過一道閃電般的影子,原本還神色困倦的薜荔,精神抖擻坐在餐桌前,狼吞虎咽的當口還有力氣嘟囔:“我滴媽喲,餓死我了——”
徒手撕下兩隻雞腿,往塞得滿滿當當的嘴裏戳了又戳,吃著碗裏的,還看著鍋裏的:“長姐,快把那份糯米雞肉飯給我。”
楚辭伸手,沒拿雞肉飯,反而是遞過來一杯茶:“把你口裏的東西清一清。”
長姐如母,又曾是執掌一界的聖女,她的話薜荔自然不敢反駁,接連好幾口茶下肚,整個人不僅神清氣爽,還更餓了。
等她吃得心滿意足,楚辭攔住又要鑽牛角尖的薜荔:“幹什麽去?”
她胡亂抹了兩下嘴巴,打了個毫無起承轉合的嗬欠,還故作無辜:“吃飽了就犯困,我也沒有辦法。”
楚辭一個鋒利的眼神飄過來,後者忙灰溜溜坐了回來,默不作聲扯了扯耳垂,等待即將到來的訓斥。
“我問你,你跟江蘺現在是什麽關係?”
薜荔別過頭,視線胡亂瞟。就是不看楚辭:“就熟悉的陌生人咯。”
“真的?”
薜荔邊搖頭晃腦,邊含糊其辭念起了詩:“真作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
“別給我賣關子!”
楚辭幾乎沒對她發過火,可這次,她必須理清楚兩人的關係,“原本這件事我不打算管,想讓你想清楚之後自己解決,可現在我不得不管了。”
因為,後院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
月明星稀,三三兩兩的星星在天穹中閃動,和寂寥的風彼此為伴。
“凡間的夜晚真美,很久以前我就極其喜歡看星空。”
鈺暇上了兩節石階,臉上含著一抹溫柔的笑,心卻在滴血。
又一次!
當年遇見江蘺,正是她情竇初開的年紀,奉命前往仙界觀禮,儀式結束後又去了一趟三生殿,想知道自己的姻緣線究竟是如何的。
可沒想到迎麵就碰上一個醉氣熏天的酒鬼,胡子拉碴,蓬頭垢麵,還試圖破壞三生石。
那可不行!
她術法尚淺,卻竭盡所能擋在三生石前抵禦他的攻擊,幸而他察覺到殿中陡然出現的她,減緩攻擊的靈術,這才保全了她的性命。
這是她與他的第一次相遇,穿著藕粉色的雲緞綢麵衣衫,卻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恍若火樹銀花的碰撞,讓他久久不能回神。
後來她才知道,他是這個三生殿的仙君,諷刺的是,他的心上人卻已香消玉殞。
如今,他愛的人回來了,卻又一次讓如此頹敗衰喪,她不明白,究竟那個女人哪裏好?她明明都坦言兩人沒有任何關係了,為何還要繼續勾引他?
她這麽想,也這麽問了。
“我的女人,還輪不到別人來指三摘四。”
五百年來,江蘺拒絕過她無數次,除了第一次與她相見時的情緒失控,其餘時間,他都與她保持得當的距離。
“既然神女無心,你為什麽還偏要湊上去與她糾纏呢?這樣下去,難道不會很累嗎?”
累嗎?
怎麽可能?
這些年他醉生夢死,每回夢見她,都希望她能跟自己撒撒嬌,又或者大罵自己一頓,可沒有,一次都沒有。如今她回來了,不論她說什麽做什麽,他都甘之如飴。
鈺暇眼眶裏滿是淚珠,卻強忍著不肯掉下來:“那你當初為什麽不站出來向六界澄清,反而任由那些謠言泛濫?”
“既然是謠言,為什麽要澄清?”
他站在廊道下,神色淡漠,與她隔著不過兩三節的石階,卻讓她有種海角天涯的距離感。
“更何況,散播這個謠言的始作俑者,本身目的就不純粹,到時候丟臉的是誰,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沒錯,她就是他口中散播謠言的始作俑者。也不算散播,隻是她跑仙界的次數太過殷勤,父君怕她自作多情,本想好好勸誡一番,沒想到她直接回:“您把嫁妝準備好,到時候女兒出嫁,您可不要哭鼻子喲~”
俗語有雲:因果必報。一切的美夢都有破碎的一天,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那麽快。
她照例去找他,才剛進三生殿,就看到擺放出來的一套粉色的西裝,材質柔軟,布料頂級,穿在他身上一定帥氣逼人。她施法,打算替他好好熨帖。
“不準碰它!”
一聲怒吼,她被一股迅猛的力道席倒在地,西裝被他如情人般緊緊抱在懷中。此刻的他,褪去以往的邋遢形象,刮掉胡子的麵頰清爽幹淨,帶著一股如流水般的秀氣的帥。尤其是那雙眼睛,不再無神頹喪,染了星子的晶瑩,灼灼閃動。
這一刻,她的心好似被什麽東西狠狠拽扯,裂成無數的小塊,四肢百骸都在泛著疼。
“你走吧,以後也請不要再來。”
他的語氣中,三分客氣,七分強硬。
心口有什麽東西正在流失,她顧之不及,腦海中閃過的唯一念頭就是——一定要留住他,不論用盡什麽辦法。
她衝上去抱住他的大腿,小聲啜泣著挽留,也保證不會再亂碰他的東西。在愛情的世界裏,先動情的那個總是最卑微的。
做所作為,所思所想,皆卑微到了塵埃裏,卻沒能成功留住他。
傷心了好一陣,他沒來找她,卻在短短時間內重振雄風,上古訛獸的威名與赫風,重新響徹六界。
她決定振作,做一個配得上他的女人。或許下凡曆練回來,她就能得到他的青睞。可她沒有想到,他的振作,卻是為了那個已經重生的女人。
在凡間,她遇上了他,又一次以為是的把自己視作他的未婚妻,可他帶來的女孩,讓她瞬間崩潰。
她的美,是深深烙印在骨子裏的美,是朝霞暈染地平線的絢爛奪目。六界之中,除了聖女楚辭,估計再與人能夠與之媲美。
可他們似乎不太和諧,而且女孩對他的付出一直熟視無睹,又有種習以為常的感覺。
曆練結束,她迫不及待要去見他,卻被父君的義子——自己的兄長化作江蘺的麵孔欺騙,沒了清白,也毀了名聲。
“為什麽偏偏是我……為什麽……”
鈺暇捂著臉蹲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多舛的命運從不會考慮人或生靈的承受能力,熬過來了,你還有明天,熬不過去,就隻剩下此時此刻。
空蕩蕩的走廊,枝椏光禿陰暗,就連走馬燈也是晦暗不明。隻有她一個人的哭聲,悲痛欲絕,好似在效仿孟薑女哭倒長城。
“你是不是想要得到那個負心人江蘺?”
誰?是誰在說話?
淚痕斑駁的鈺暇突然抬頭,眼前忽然掃過一團陰沉沉的迷霧……
——
江蘺在薜荔軒外徘徊許久,頭頂的光線突然傾灑下來,好似滾燙的熱流嘩啦啦往下砸,灼人心肺,難以呼吸。
進?不進?
又或者說是不敢進?亦或者三者兼有之?
喉頭呼出一口濁氣,分不清此刻心頭好似汩汩浮動出來的諸多情緒,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雙手撐著額,真是五味雜陳。
不知過了多久,裏頭的燈突然滅了。江蘺髣髴看到眼底希冀的光,也逐漸熄滅。
有道人影輕手輕腳走到花壇邊,他看也沒看,深深呼出一口氣:“她睡著了吧?”
忽而又笑:“她小時候就是這樣,一吃飽就犯困,打雷下雨都驚不醒。估計天底下,沒有誰能夠讓她失眠,沒有人……”
沒給身前人說話的機會,他又搶回話語權:“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情,我沒有跟別人私定終身,我不是故意沒去崦嵫看她,也沒有因為誰而放棄過她……”
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他估計這輩子,也隻能示弱這麽一次,還是在她的長姐麵前,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現在這個深陷泥潭無法自拔的樣子。
實在太痛苦了。
一雙漂亮白皙的手搭在他的後腦勺上,用力一拍:“她不相信你說的話。”
江蘺麵色一愣,像個驚慌失措的毛頭小子,急哄哄抬起頭,對上薜荔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所以,你要對她重新再說一次!”
他想站起來,被她一把撳住,模樣氣鼓鼓的:“你到底說不說,要是不說我可就走了……”
她作勢要走,被他一把攥住,直接拉了回來,手掌大又寬厚,緊緊包裹她的掌心。
料峭凜冽的夜風,把光禿禿的樹枝吹得呼呼作響,十指緊扣下的大小手,很暖,很安心。
他與她對視,四目隔著低寒的氣流,看到彼此眼中那個脆弱卻倔強的自己,像一道流星般燦爛又漂亮。
他捧起她的臉頰,給了她一個堅定有力的吻:“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她暈紅著臉,整個人埋在他的懷中,感受降臨在身上的幸福,帶著無窮無盡的蜜意。
長姐說得對,她一直在逃避,一直在責怪他,耗著彼此的耐心,卻從沒想過要聽他的解釋。
“我不擔心你們對彼此的真心,因為它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可是薜荔,你有沒有想過……”
楚辭握了握她的掌心,很用力,髣髴在提醒她接下來的話很重要,“我們縱為生靈,卻難以估計明天和意外誰先到來,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真想讓餘生在遺憾的酒缸中醉生夢死嗎?”
她經曆過生離死別,也嚐遍蒼生的辛酸苦辣,太明白遺憾能把一個人折磨成什麽樣子。
隻有切實感受過的人才會懂,也才能情真意切的講出來。
薜荔如何不知道,長姐這是在挖開自己即將愈合的舊傷疤,讓她看看裏頭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現身說法,讓她明白其中的利害。
不僅如此,她還動用玄靈鏡,讓她好好回顧失去了她的江蘺,是如何度過這漫長又淒苦的五百多年。
“你說你是不是傻?”
掄起拳頭砸他,一下又一下,到後麵已經泣不成聲。
六界太平,一片繁華熱鬧,他走在歡暢熱鬧的大街上,形單影隻,寂寞又孤獨,人世間的悲苦莫過於此。
他試圖了結過自己的命,還不止一次。
最後一次被救回來,他隻剩下一口仙氣吊著,還是楚辭模仿薜荔的聲音,把他散亂在九霄雲外的魂魄逐一喊了回來,這也是他為什麽在看到鈺暇之後,狠狠發泄的源頭——她的穿著打扮和聲音,跟薜荔簡直是如出一轍。他甚至還異想天開的懷疑過,她極有可能是薜荔的轉世,可事實證明,絕無可能!
神界的嫽澧族,縱然身死,也絕不會棲息在他人的軀殼內,搶占她的術法,更何況還是兩股不同界息的力量。
蘇醒後,他如一尊石化的雕塑,動也不動。帝居放下繁複的雜事,默不作聲陪他坐了一天,後問:“你還是想去見她?”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
帝居倒是早有所料,沒有逼迫他說什麽,反而自顧自道:“如果是我,我也不會讓楚辭獨自一人呆在那個世界。我的女人沒了我也可以保護自己,可孤獨卻是如影隨形。我承認,沒了她,我會活不下去。”
不是她離不開我,是我離不開她!
一番話,不是強灌心靈雞湯,而是將心比心,一針見血。
“她那麽單純……”
喑啞沙沉的聲音好似被轟鳴的機器狠狠掃蕩過一番,“也那麽傻,別人給一杯水就感恩戴德,千恩萬謝,那麽輕易就跟人家跑了.……”
對於一個已不存在於世的生靈,他把她說得好像隻是旅遊而已,很快就會回到他的身邊。
“你去陪她,我不反對。”
楚辭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曾經強健有力的體魄,如今隻剩下一副骨瘦如柴的軀殼,任憑誰看了都會於心不忍,“可你起碼得親眼見證六界五百年的太平盛世。”
“為什麽是五百年?”
帝居攬住楚辭,氣場沉穩:“薜荔用自己的命換了楚辭的命,我們用這條命打敗了朱雀、開創六界的和平,你和她,總得有一個人要親眼見證它的輝煌。”
他又多活了五百年,這是他給自己的最後期限。可原來在一百多年前,她就已經回來了。他多麽慶幸,那些煎熬的歲月,他咬著牙堅持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