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章 治病
顏風柔看著自己的弟弟,濃鬱如墨的眸底很快揚起一片水漬,卻被她很好地遮掩了去。
??她何嚐不想像顏李賀一般多多安慰這些弟妹,可她既是長姐,長姐如母,她該擔下這黑臉的角色時刻警醒他們,否則如何當得起長風教大師姐的身份?
??她深吸氣,緩緩閉眼,“所以,你決定了?”
??顏歌無聲的默認讓她自嘲一笑,“那我再問一句,你這麽做到底是為自己,還是為玉虛?”
??顏歌戳入衣襟的手指更近幾分,沒有回答。
??顏風柔抬眉,這便是不知道了。
??她的二弟該是冷靜的,是如他所說一樣清醒的,可真正清醒的人又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麽?
??“我聽大哥說,那女子昏迷的時候曾喚過玉虛二字。”顏風柔道,“我若沒記錯,當年救你的那人,也是叫玉虛吧?”
??玉虛兩個字就像針,密密麻麻地戳進顏歌本就掙紮的內心。落寞的黑夜中,那兩個字就如魔咒,開啟了塵封多年的罐子,卻無法驚起更大的水花。
??顏風柔道:“她已不在這麽久,你何苦還要沉溺在過去不肯自拔?”
??顏歌突然一笑,笑容嘲諷,甚至殘酷。他麵向顏風柔,音調是從未有過的犀利,“她因我死,我如何能不在乎?”說著,他突然又搖了搖頭,“又何止她一個,母親,還有那些……”
??“人死如燈滅,你執著在此又能如何?”顏風柔抬高音調,“二弟,他們讓你活著,不是為了讓你懲罰自己!”
??然而這樣的安慰對顏歌早已經沒用,他按下這份異常,沉默許久才道:“大姐,你知道原因。”
??顏風柔心裏“咯噔”一聲,看著麵無表情的顏歌,突然心生愧疚。她觸上顏歌側臉,冰涼的肌膚,骨節分明的觸感。她的玉手上揚漸漸貼上那雙被錦帶蒙著的盲眼,她想,自己過分了。
??明知他一直背負著怎樣的壓力,卻還要用那些話來傷害他。明明,他才是活得最痛苦的那個人啊……
??“你問我要不要這個家,我要,正因為我要,所以我才必須做下去。”良久,顏歌拉下那隻貼在眼睛上的手,“起碼你們不會再出事。”
??顏風柔心裏一酸,沉默半晌才道:“我還以為你是為了玉虛,那那位烏姑娘……”
??顏歌的氣息有一瞬間的紊亂,卻很快恢複常態。月色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莫名便與身後蔥鬱的樹林融為一體,同樣孤冷,滿懷無奈。
??“大姐,我知道她不是玉虛。”
??風隨聲而過,樹影飄搖,沙沙作響。顏歌覺得在說完這句話後,自己的內心仿佛在瞬間被掏空,不適,卻無法表達。
??而顏風柔看著他沒有接話,總覺得這句話在這個場景這個時刻講出,另有深意。
??顏歌的手掌貼上胸膛,氣息似有鬆動,“大姐,我這裏,好像有一個人。”
??“我會在乎她開不開心、安不安全,我會在乎她冷不冷、餓不餓,我會在乎她今天做了什麽想了什麽,我想聽她整日在耳邊說話,我想時刻感受她的氣息。”
??“我想將她藏起來,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顏風柔怔怔望著顏歌,他在說起這個人的時候,全身都在發光,他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好像那人就在身邊,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應該小心翼翼。
??“可那個人不是玉虛,所以我才害怕。”顏歌的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笑容,失落且無助,他道:“她在這裏紮根越深,我越害怕。”
??“怕什麽?”顏風柔道。
??“怕說謊。”顏歌道,“要圓一個謊,就會說更多謊。”
??顏風柔靜靜望著顏歌,內心亦是覺得悲涼。這麽多年,她以為顏歌心裏裝的是玉虛,可烏桕的出現打破了這個僵持已久的平衡。她不知她什麽來曆,更不清楚她會改變顏歌到什麽地步,她隻是覺得,這樣或許並非壞事。
??沒有人應該永遠活在過去。
??“二弟,人活著是為了什麽?”
??顏歌緩緩抬頭,似有不解。
??顏風柔道:“我覺得人活著,就是要快活。”她說著拉起顏歌的手疊在一起,放在了他心口,“你覺得何時最快活,便去做那時候的自己。若心懷愧疚,就趁事情尚未崩盤前做出補救。你隻能先說出口,才會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麽走不是嗎?”
??顏風柔這番話宛若一隻手,將一直籠罩在顏歌心頭的陰霾緩緩撥開。他難得沒了往日鎮定自若的樣子,眼下呆呆傻傻,倒像極了幼時的模樣。
??少頃低笑自他口中傳來,他收回手,內心輕鬆很多。
??“那麽接下來……”顏風柔說著,轉身讓開了路,“去拿千歌藤吧,做你認為該做的事。”
??顏歌萬沒想到她會如此,當即皺眉不語。顏風柔見狀倒也不多話,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今日過來也隻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麽,既然你比誰都清楚,我也就放心了。”
??“至於父親那兒你更不用擔心,大哥說的話你也信,長風教這麽大,人這麽多,還找不到可以幫他治病的東西?”
??家人便是這樣,是這世上唯一不會拋棄你的人,不管你走到哪兒,回頭第一個看到的永遠是他們。
??顏歌帶旺財入了藏珍閣,半盞茶的功夫出來,手裏已經多了個木盒。顏風柔在叮囑他下山後多多傳信回來後,含笑看著他原路返回。挺拔的背影越發具有男人味兒,他再也不是那個哭哭啼啼,膽小懦弱的孩子了。
??月影逐漸西行,天光微亮。一道很輕的腳步聲由林中出現,慢慢靠近顏風柔身側,卻並未發聲,隻與她一起望著顏歌遠去的背影。
??陰暗過去,總有陽光,此刻的長風教仿佛終於脫去了往日晦澀,獨添一份淩厲的美感。
??“你既早決定讓他帶走千歌藤,何不自己來說,還要我出麵?”少頃,顏風柔問道。
??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一身布衣,手提著酒葫蘆大口灌下。他眼角的淚痣在此刻瞧著莫名添了幾分神秘,他笑道:“不是我讓他帶走,而是他自己選擇了要帶走。”
??顏風柔白了眼身旁的顏李賀,表情甚是嫌棄。瞧著他滿足地打了個酒嗝,她撤步拉開幾寸距離,才道:“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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