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會累嗎2
“我不是聖人,我也不是救你。”溫敬低聲說,“我隻是在救我自己。”
她說這話時聲音很低,低到情緒被染上莫名的悲戚,讓裴西一瞬捏緊了拳頭,眼神中閃過凶光,但隻有電光石火的一瞬。
他很快站起身來,遲疑了片刻走近她,微微俯身,露出笑容:“你真的讓我有點動心了。”
溫敬愣住,他的手很快挑起她的一縷頭發,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
“你很香,也很聰明,比我想象的要好。”他說完這一句又露出熟稔的神色,“小敬敬,快點好起來吧,我們B市見。”
他轉過身,看見周褚陽站在門口。
兩個男人擦肩而過。
溫敬這才回過神來,追著裴西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嘀咕了句:“怎麽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創傷後遺症?”
周褚陽沒聽見,把保溫壺打開來,拿著勺子遞到她麵前。溫敬吃了口,抬頭看他:“不是醫院的味道?”
“嗯,在外麵買的。”他把凳子拉到她旁邊來,“你這幾天吃得都很少,給你換換口味。”
溫敬捧著保溫壺沒動:“你吃了嗎?”
他隨便點點頭,溫敬說:“你過來。”
“我不吃。”
“誰要喂你吃。”溫敬眉開眼笑,“讓我親親你吧。”
周褚陽果然靠過來,含住她的唇輕輕舔了下,有點甜,有點香。他好像不滿足,又舔了會兒,看她呼吸又慢慢急促起來,趕緊鬆手。
“我不跟你一起回去了。”
溫敬知道他還要處理鶴山工廠的事,點點頭:“不要讓我等太久。”
他唇邊含笑。
又過兩天,溫敬回到B市,誰知道剛下飛機就被溫時琛接回家關了禁閉。安和電子被查封,方誌山入獄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溫時琛稍微打探一下就知道這事和溫敬脫不了關係,一場旅行最後弄得傷痕累累,溫時琛發了火,老爺子也幫腔,溫敬不得不留在公館養傷。
有徐姨和老爺子雙管齊下,她連在院子裏走幾圈都有警衛員跟著,更別提偷偷出門了。溫敬在電話裏跟蕭紫抱怨:“求求你別那麽能幹了,留點工作讓我來吧,我也好有借口離開家嘛。”
蕭紫偷笑:“這事我真幫不了你,上頭已經明令下達,有任何對付不了的事都送到總部,溫總會親自處理。”
“我哥真是鐵了心要管這件事了。你沒吹什麽枕邊風吧?”
“你真是瘋了,都懷疑到我頭上了?”蕭紫大笑,“難怪人家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負,如果我把你的事都告訴你哥,你確定現在隻是被關禁閉?”
溫敬理虧,沒有狡辯。
“無聊了是吧?找罵。”蕭紫又說,“忘記告訴你,涇川昨天聯係我,他也回B市了。聽說你哥還讓他去公館給爺爺看病。爺爺最近腿疾又犯了嗎?那你在家裏沒事就陪爺爺多鍛煉鍛煉。”
溫敬一聽到重點就打趣:“還沒進我家門就開始討好爺爺了?你最先要討好的不是我這個小姑子嗎?”
“得,我不跟你嘮嗑了,這裏還有一堆事呢。”蕭紫瞥見門口站著的人,趕緊掐了電話。溫時琛來接她吃飯,說起顧涇川這事,他也倍感頭疼。
“其實一開始,涇川就喜歡溫敬,所以才幾次讓我接頭,組織你們一起吃飯。”
“啊?怎麽會?涇川是怎麽認識溫敬的?”蕭紫驚訝道,“溫敬從來沒有跟我提過她之前就認識涇川。”
溫時琛說:“這事我也不太清楚。”
“你就不好奇?”
“男人之間還是留點距離比較好,否則依照他倆現在的關係,我都不知該怎麽和涇川相處。”
蕭紫讚同地點點頭:“也對。”
“那個男人怎麽樣?”溫時琛忽然問,蕭紫沒反應過來,他隻得重複,“溫敬喜歡的那個男人怎麽樣?”
“你不是見過嗎?”蕭紫有所保留地說,“溫敬跟我提到的也很少,但是我覺得他不差。”
“哪裏不差?”溫時琛轉頭看她。
蕭紫被這嚴肅的男人唬得縮了縮頭,貓在座位裏小聲說了句大實話:“哪裏都不差。”
於是這場談話的最終結果,變成蕭紫被沒有興致吃飯的溫總帶回了家。
事後溫時琛還糾纏這個問題,蕭紫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妹妹,對任何不熟悉的男人都會充滿防備。她想了想,客觀地評價:“長得挺帥,不怎麽愛笑。”
至於內在,神秘而強大,這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
這次去A市接溫敬,她又一次問溫敬的想法,溫敬給出的回答還是一如既往——我不會選錯。
溫敬在家裏陪老爺子運動,老爺子說起年輕時的輝煌曆史,驕傲得不行。野外拉練兩天兩夜都不吱聲,負重訓練更是必修課程,一群男人揮汗如雨,越幹越起勁。
她好奇:“不會覺得累嗎?”
“又不是鐵打的身體,怎麽會不累?”老爺子嘟噥,“那時候啊,躺下來簡直是件奢侈的事,可誰又能真正安心入睡?戰時幾個月沒有合過眼。”
溫敬拍拍老爺子的背,有些心疼:“怎麽撐得下去呢?”
“哎,多想想死去的戰友,想想戰後可以好好睡一覺就撐下來了。”
“沒想過家人嗎?”
老爺子雙眼一瞪:“怎麽沒想?不敢認真想,不敢太想,不敢放在最近的地方想。每次有什麽最渴望的,都會是最先失去的。大夥都經曆怕了,真正的思念從來不敢輕易說出口。”老爺子還記得清清楚楚,當時自己的父親從敵後戰場歸來時,一雙眼睛紅得冒火,都沒敢掉一滴眼淚,生怕團圓的景象是個夢幻泡影,一掉眼淚就沒了。
他剛開始不能理解,直到經曆分離和死裏逃生後,被準假回家,看到院子裏的孩子陌生又熟悉時,那種熾熱而強烈的思念和牽掛,真的不停充斥著眼球,哪怕隨時噴薄而出,也堅決咬牙忍住。
“沒想那麽多,總是盼望著還有下一次,要哭也留到下一次再哭。不然你說一個大男人,每次回家都紅眼像什麽樣!”老爺子放下杠鈴,拿起毛巾捂住臉揉了揉。
溫敬下樓倒了杯水,回來時老爺子已經在沙發上休息了,她看老人的一雙眼睛有點腫脹,聰明地選擇了沉默。
老爺子再一次歸家後,大概真的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流過淚,那一次奶奶提出了離婚。所以軍嫂不易,軍人也不易,兩者都沒錯。
如今老爺子年紀大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平時她和溫時琛有空還能回來看看,溫崇言的事情太多,一年到頭沒個休息,導致他跟上下兩代的關係都不夠親厚。有時候溫敬在電視上看見他,會發現他好像老了,瘦了,問候卻很難說出口。偶爾在經濟大會上碰頭,她也很少會主動上去搭話,而通常他發完言等不了多久,就會匆匆離去,她也沒有搭話的機會。
這麽胡亂想著,溫敬睡了個午覺,仿佛魔怔般,被許多場景糾纏不清。她先夢到奶奶,又夢到老爺子,轉而畫麵一閃,夢到混亂的激戰場麵,周褚陽滿臉是血地從炮火聲中走出來……她剛剛得到一絲寬慰,便又夢見早逝的母親,說太愧對她,才讓她一個女孩子這麽小,就學得這麽堅強,責怪她父親。她想說沒關係,夢中又出現父親的聲音,那麽近,又那麽遙遠,她明明聽得一清二楚,可不管她怎麽喊,父親就是不理會她……
一場夢,差不多將前半生都過完了。
徐姨被她的尖叫聲引過來,喊了好一會兒才將她喊醒,擔心地抱了抱她:“正好下午涇川過來了,明天讓他陪你一起去香山寺走走?”
溫敬心裏思緒煩擾,點點頭答應了。
又坐了會兒,她下樓吃飯,見徐姨和老爺子在客廳裏邊看電視邊聊天,原本還覺得奇怪,就看見顧涇川端著一大碗湯從廚房裏走出來,遠遠地就聞見魚湯的香味。溫敬快跑兩步,從樓梯上跳了下去,跟著他走進廚房裏。
“難得過來一趟,怎麽還讓你下廚?”她上下打量他,“身體好點了嗎?那次在醫院跑那麽快,我都沒找著你。”
顧涇川回頭看她一眼,微笑道:“剛剛給爺爺做了套針灸按摩,徐姨要照顧他,我就進來了。”他熟練地切著土豆絲,又說,“別把我當成客人,我就好多了。”
“怎麽會?爺爺可喜歡你了。”她討巧地轉移話題,視線在廚房裏亂打轉,發現準備的好像都是她喜歡吃的。
顧涇川趕她:“先去叫爺爺和徐姨來喝湯吧,魚湯冷了就不好喝了。”
“不要,要等你一起吃。”她又捏捏他的手臂,不確定地問,“好像胖了點?”
他“唔”了聲,將土豆絲泡進水裏,旋即又將醃製好的牛肉倒進鍋裏,將她往外推:“都是油煙,你又幫不上忙,去外麵等吧。”他拉上廚房移門,聲音傳出來,“再等差不多十分鍾就好了。”
老爺子看到顧涇川就高興,完全把上回喝醉酒時溫敬跟他說的話都忘了,席間不停暗示兩人交往,就差把話說明了。溫敬隻覺頭疼,好在顧涇川機智,每每關鍵時刻都會用自己的方式化解。一頓飯下來,溫敬半條命差點折騰沒了,逃也似的跑進廚房洗碗。
過了一會兒,顧涇川也進來了。
溫敬偷偷看了眼外麵端坐著的老爺子,就知道都是他的安排。
顧涇川要幫忙,她趕緊製止他:“我來吧,整天在家裏也沒事做,都閑得快發黴了,找點事做做也挺好,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再說你都已經做了那麽好吃的一桌菜,怎麽還能讓你洗碗呢?”
他低頭輕笑,她又問:“什麽時候回研究所啊?”
“也就這幾天,這次休息了很久,估計進去也要忙一陣子了。”他故作輕鬆地說,“到時候就喝不上徐姨煲的湯了。”
溫敬見他釋懷,心情也愉快。
“那你不管多辛苦,都要記得吃飯,別剛剛有點見好的身體,進去又變差了。”她朝他擠擠眉毛,“聽見了嗎?”
顧涇川靠在大理石台上,他朝一直背對著他的那道身影緩緩伸手,不是很遠的距離,卻顯得遙不可及。見她過來放碗,他嚇得趕緊放下手,自嘲而虛偽地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