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背陽而生1
蕭紫看溫敬一臉笑意,指著她的鼻子說:“看把你高興成什麽樣!不就把他帶回來吃頓便飯嘛,又不是特地為他準備的,再說不還有其他人在。”
徐姨也好笑地看她一眼:“你爺爺能鬆口,就證明對他還是很滿意的,隻是這工作……唉……”
“好啦好啦,徐姨,咱不說不開心的事。”溫敬湊過去,攬著徐姨的肩膀,“我來幫您。”
難得這些人齊聚一堂,大家都沒提傷心難過的事,好好地吃了頓飯。春節晚會快要結束時,老爺子做主讓他們小輩都出去放煙花。半山之上月色無邊,璀璨煙花照亮不夜之城。
馮拾音喝了點酒,酒勁上頭,臉頰上一陣潮紅,拉著周褚陽一直嘮嗑不肯放手,突然感慨地問:“你有幾年沒回過家了?”
周褚陽說:“想不起來了。”
“三年,我有三年沒跟他們一起吃過團圓飯了。不過我比你好,這次任務前我繞道回去了一趟,在家待了一晚。”馮拾音有點得意,像是炫耀般掃了他一眼。
“挺好的。”周褚陽深吸了一口煙,又重複了一遍,“真挺好的。”
等把馮拾音送到車上休息之後,他又折返。
溫敬站在高高的山頭,看著縱橫交疊的山巒,以臥龍之勢馳騁半壁蒼穹,天邊月色漸明,光暈染白了峰頂。
他從山的盡頭過來。
背倚萬家燈火。
有柔光斜出鬢角。
這一刻,山間起霧了……
“我剛剛聽見你們的談話了。”溫敬攬著他的手臂,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你想家嗎?”
周褚陽摸摸她的臉,“嗯”了聲,又說:“我媽早就不在了,家裏隻有我爸,有好幾年沒見過他了。”
“你家在哪裏?”
他笑:“要替我去看他嗎?”
溫敬點點頭:“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你盡盡孝道。”
“好啊……”他低下頭,捧住她的臉親了口,下巴的胡楂在她臉上蹭了又蹭,“溫敬,有機會代我多去看看他。”
他的聲音沉沉的,帶點沙啞,似乎感冒著涼了,又似乎情緒氤氳了水汽,讓他在這一刻變得無比脆弱和孤獨。溫敬緊緊地抱住他,輕聲說:“我會的。”
山上群燈無數,白霧隨風籠罩,交纏的身影長久如磐石。
也不知過去多久,溫敬忽然又問:“你會一直走下去,對嗎?”
“不太清楚能走到什麽時候。”
她抬頭看他,不是沒有期待,不是沒有奢望,不是沒有想過這件事徹底結束後,讓他調整個相對安全長遠的崗位。但隻是這樣看著他,看著還好好活著的他,便什麽脾氣都沒有了,也不舍得對他有一絲一毫的勉強。
見她沒有任何回應,他彎下腰:“怎麽不說下去了?”
溫敬妥協一般低下頭:“太心疼你。”
他揉揉她的頭頂,兜住她的下胯往身上一推,眯著眼睛俯下身,眼角的細紋又出來了,是那樣的溫柔。
“你累不累?”
溫敬說:“有點。”
“那我抱你下山。”
“不要,你會累的。”她掙紮,要從他懷裏跳出來,“而且下山的路很陡,你這麽抱著我會不安全的。”
他不肯,拍了拍她的後背,按住她的頭:“閉上眼睛。”
溫敬知道這男人力氣大,她是抵抗不過的,索性從命,隻是不敢閉起眼睛,而是小心翼翼地看著腳下的路。可當他走了一段時間後,她發現她的擔心的確是多餘的。
這個男人為夜而存,在他懷中非生即死。
他隻給了她這兩個選擇,而她也不會再有其他選擇。
過了這一夜,新年始來,過去那一年是兵荒馬亂,還是諸事順遂,都已經過去了。
等到周六這天,埋伏在潁安區墓地的人都早早地準備好,就等著阮蔚出現將她抓起來,可他們等了一天都沒有等到她。就在他們準備放棄的時候,一個人影窸窸窣窣地從樹林裏躥出來,直奔阮蔚未婚夫的墓地。
警察當即行動,步步接近,將那人撲倒在地上。抓捕很順利,等到那人束手就擒時,溫敬才走過去,一看便知不好。
那人穿著打扮都很破爛,這種天氣鞋尖有兩個大洞,燈光下看他的一雙腳已經凍得腫起來了。被人抓著隻是反抗了一陣子便不再動彈,懵懂地看著他們。誰同他說話,他都傻樂,絞著手指要吃的。
周褚陽說:“隻是一個流浪漢,我們上當了。”
他們當即四散了人手在墓園附近尋找阮蔚的下落,然而已經失去了先機。
“她猜到我們會埋伏,所以等到晚上還是不放心,竟然找一個流浪漢出來,真是!”馮拾音抓著頭發爆了個粗口,“又讓她跑了。”
“她很謹慎。”溫敬也有點失望,看著腳尖,“她應該在這附近等了一整天,我有點擔心……”話還沒說完,電話就響了起來,溫敬一看來電顯示,深吸了口氣。
接通後的十幾秒內,裏麵一直沒有說話聲,所有人都在耐心等待。
“溫敬,不要激怒我,他不是你們可以利用的。”聽得出來阮蔚在極力壓抑著自己的聲音,讓瘋狂的叫囂和憤怒都湮沒在最後一絲冷靜中。
“你們讓他不能入土為安,我也不會讓顧涇川好過。”
電話中當即出現了一個男人的悶哼聲,似乎也是極力忍耐,生怕一鬆口就會暴露自己的情況。
溫敬大喊:“阮蔚,你別傷害他。”
“傷害他?嗬……放心,他會很好,你很快就能看到他了。”阮蔚又柔柔地笑了,那笑聲意味深長。
這通電話隻維持了四十幾秒,位置沒有追蹤到,不過也不是全無作用。
馮拾音的耳朵被稱為“小順風”,他分析:“背景裏沒有機器的雜音,應該是在一個相對空曠的地方,可她的聲音又沒有很清晰洪亮,應該也不是在封閉的空間裏,排除倉庫、集裝箱這些地方。鑒於她可能還要回城遷墓,應該也不會是在深山這些地方,如果是在山裏,一定會有樹葉吹動的聲音。”他吸了吸鼻頭,“我說我剛剛好像聞到了一股鹹腥味,你們會不會覺得我瘋了?”
“準確來說是聽到的氣味,有點鹹鹹的,還有點腥臭味。”馮拾音又說。
溫敬沉吟道:“鹹腥味?海邊,碼頭?”
“從剛剛的聲音裏聽起來,應該是這裏比較有可能。”
“可是B市有大大小小十幾個碼頭,比較大型的港口就有三個。”
周褚陽說:“結合顧涇川被帶走那天醫院的監控錄像顯示,推著他坐輪椅離開的人,是在醫院對麵的馬路把他弄上車的,這輛車一直往西邊走,到環山涇口的隧道出來後就失去了蹤跡。”他打開手機地圖看,“從隧道口出來,隻能通向三個碼頭和一個深水港。”
一旦縮小範圍,警方搜捕起來會容易些。
馮拾音和周褚陽這幾天幾乎寸步不離溫敬左右,臨到年底,春節公司也放假了,路上行人來來往往的。他們找了個小飯店隨便吃了些東西,剛出門,溫敬不妙地感覺到自己的親戚來訪了,看見對麵有便利店,用眼神給周褚陽打了招呼。
她先一步進去,後麵兩個男人跟著,在路邊抽煙。
“你覺得顧涇川還活著嗎?”馮拾音吐出煙霧,用左手彈了彈燒長的煙灰,“幾次電話,都沒有聽到過他的聲音,會不會阮蔚又在誆我們。”
“現在還拿不準阮蔚的目的,看起來她是想以報仇為主,卻又不答應用溫敬換顧涇川。”周褚陽說,“鶴山基地裏的研究成果被帶出來了,他們花了那麽多時間精力推進928工程,我不覺得他們能這樣輕易放手。”
“你的意思是,他們還真的想製造出新型病毒?”
“有可能。”
馮拾音嗤笑:“瘋了嗎?做這麽多就是為了報複社會?當年那個救援行動,分明就是那三個外兵先動的手,自己犯的錯還要別人來背黑鍋?”
說話間有人進了便利店,門鈴叮的一聲響了。
周褚陽朝裏麵看了眼,見溫敬原本已經在結賬,現在卻又跑到了貨品區,正和身邊的一個女人講著話。他微微蹙眉,馮拾音又說:“方誌山有精神病,阮蔚雖然夠狠辣,但畢竟是個女人,想必他們一直都在為那個幸存的外兵做事。”
“方誌山在獄中自殺,後來我去調查過,在那之前他隻見過阮蔚。”
“你的意思是他們利用完方誌山,就直接把他給解決了?就這麽對待自己的合夥人?”馮拾音抓抓頭,一股涼氣從腳底板躥上頭頂,“我靠,那天我到底經曆了什麽?我是真的不記得了,我明明就去麥當勞買了個漢堡,因為聽到槍聲就在裏麵躲了躲而已,然後就沒了意識。”
周褚陽轉過頭,看向擁擠的車流:“溫敬也暈倒了,不記得那天的事。”
“那你呢?”
他突然看見什麽,瞳孔驟然縮緊:“我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馮拾音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他將煙一扔,直接朝馬路對麵跑了過去。那邊有個穿著褐色風衣的男人,原本還鬼鬼祟祟地朝這邊張望,一見有人衝了過來,拔腿就跑。
馮拾音正要跟上去,周褚陽大聲說:“你留下來看著溫敬。”他一愣,趕緊推開便利店的門,可裏裏外外看了好幾遍,店裏一個客人都沒有。
收銀員全身發抖地縮在櫃台下麵,被馮拾音拎起來。
“人呢?”他著急地大吼,整張臉因為憤怒都漲紅了。
“我……我不知道,剛剛進來一個女人,她……她有刀,她威脅我,不準我出聲……她好像把人挾持著從後麵那個門跑了。”
“我靠!”馮拾音瘋了,推開後門跑出去,一條繁華的長街展現在他眼前,街道上張燈結彩,來來往往的人從他身邊經過,一張張陌生的臉歡聲笑語,喜氣洋洋。
一排排高光照亮的實驗室裏,各種精密的儀器正在運行,數據連接的電腦上時不時地發出一兩聲“叮”的長鳴聲。實驗室兩側有十六個玻璃窗口,大小和機窗差不多,可以從窗戶裏看到外麵的海和偶爾低飛盤旋的海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