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三營(7)
陳啟和雲沐河離開後,房間陷入沉寂,李正震仍舊坐在沙發上把玩著軍刀,李秋慎則還是坐在椅子上,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你是為什麽會通知我?”最後是李秋慎先開了口。
??“沒有什麽,有了消息就通知咯。”李正震似乎很隨意地說道,“沒有那麽多問題會有為什麽的,這句話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你還記得……”
??“一直記得。”
??房間重新沉默,兩人又不說話,似乎是沉浸到了各自的回憶當中,卻又似乎是在回憶著同一個內容。
??那是一個雷雨夜,電光交加,銀蛇時不時扭動身軀,亮出它可怖的獠牙,雲層就像是一個攢足怨氣的家庭主婦,瘋狂地潑灑著平日吸入的種種不滿,這些不滿化身雨滴,狠狠地抽打著地麵。
??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在市醫院裏,李正震出生了,當與其說是新生,不如說是換命——母親的生命過渡給了自己的孩子。李正震的母親,因為難產去世了。
??那個時候,李秋慎在實驗室裏,等著一個新議題的實驗結果出來,所有工作人員都緊張地盯著試管。因為實驗必須嚴格預防輻射,所以手機的攜帶是不被允許的,加上因為值班人員的疏忽,靜音狀態下手機收到的各種電話都變成了鮮紅無比的“未接來電”四個字,赫然地掛在熒幕上。
??李秋慎趕到醫院的時候,妻子的身體已經完全冰涼了,那一麵蓋在她身上的白布,在不斷提醒著他這個天人兩隔的事實。他有些後悔,明明在早期的時候醫生有說過受精卵的位置不好,發育起來很大程度出現難產的問題,那時候應該不顧妻子的反對,堅持打掉的。
??因為失血過多,妻子的臉很是蒼白,死後看起來更像是一層薄膜般晶瑩剔透。他把手搓熱,然後捂著妻子的臉,希望能帶給她一點溫暖,一路上走起來,也可以舒服一些。
??他自認為是一個看得開的人。孩子滿月時,他將正震交給了過來參加葬禮的嶽父嶽母照顧,之後一直沉浸在工作之中。或許是逃避,又或許是認為事件能衝淡一切,直到李正震十三歲後,他才再次見到李正震。
??很簡單,因為工作勞累過度,項目完成後,老板便讓他放了兩個月的假,而這兩個月的假恰好是學生放暑假的時候,嶽母便帶著李正震,離開了鄉下的農場,過來照顧李秋慎。
??李秋慎父母走得早,嶽母也隻有李正震妻子這麽一個女兒,一個中年喪妻,一個晚年喪女,倒有些相依為命的味道,隱隱約約之中老人家已然將李正震當成了自己的兒子了。所以,聽說他病倒了,便立馬從村裏出來了。
??並且,她也認為這是一個契機,因為孩子總要和他見麵的。畢竟可能是為了躲避孩子,除了日常的通話,甚至嶽父嶽母也有十年沒能見到李秋慎了。
??李正震長得很像李秋慎的妻子,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所以,每次李正震笑,他都會覺得心絞痛,接著想起十年之前的那個夜晚,或許是覺得一切都是李正震的錯,又或許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但結果都是他暴躁的吼叫聲。
??嶽母也試過開導他,但有些東西他何嚐又不懂?隻是就像迷途的羔羊,始終走不出心的怪圈。假期結束,他讓嶽母帶著正震回了鄉下,生活仍在繼續,隻是偶爾間的通訊得知,李正震似乎越來越不喜歡笑了。
??嶽父母也常常去抖李正震,可更多時候他露出的都是那種溫和的笑容,有些無力,也有些無助,甚至讓兩位老人家有時候懷疑並不是李正震被逗笑,而是露出個笑容讓他們感覺安心罷了。
??時光匆匆,白駒過隙,父子間的關係從一開始的李秋慎逃避,李正震茫然,走到了之後的相互躲避,甚至在嶽父母過世後兩人難得地住在一起兩年,給人的感覺卻更像是相敬如賓,除了基本的交流甚至不會再多過問其他的事情。
??不過,既然住在一起,偶爾節日倒是會象征性地喝上幾杯。李正震十八歲那年的春節,父子兩人難得地坐在餐桌前,坦然地喝了起來。
??期間他們談了很多事情,平時如雷區的話題,那天卻成了兩人的下酒菜。跟奇跡一樣,那一個晚上兩人的關係真真正正的像兩個帶有血緣關係的父子。
??當李正震問起李秋慎為什麽無法接受他的時候,李秋慎便給出了那句話——“哪裏會有那麽多為什麽,世界上除了理學問題,沒有那麽多問題會有為什麽的”。
??第二天,兩人都從房子裏失去了蹤影,這棟承載著無數回憶的房子,終究變成了人去樓空。
??期間斷斷續續地過來,從今天再回首,兩人已是未見十年了,甚至相互都忘記上一次見麵是因為什麽。
??“你……過得還好麽……”李秋慎最終還是問了出來,說到底,對他而言李正震始終是他的孩子,就像對李正震而言李秋慎始終是他的父親一樣。
??“還行,找到了一個喜歡的人,現在生活還算不錯。”
??“想必是個不錯的女孩吧。”李秋慎抬起頭,看著那麵空白的牆壁,始終沒有勇氣轉過頭去。
??“是挺不錯的,可惜今天你或許見不到她了。”李正震回答道,但李秋慎分辨不出來他說的這個“可惜”是由心而發,還是單純客套而已。
??“那倒是可惜了,下次有機會的話介紹給我認識一下吧。”
??“好,她倒也確實挺想見你的。”
??李秋慎同樣搞不明白,究竟是因為李正震的女友想要見他,李正震才打算介紹給他的,還是因為李正震自己想要介紹給他的。
??算了,糾結這個也不會有結果的,自己除了血緣和名義上,自己哪方麵還會像是一個正常的父親?
??他也知道,自己已逝的妻子,也不願看到是這樣的結果。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或許隻能停留在相敬如賓這麽一個層麵了。
??“走吧?”
??“走吧。”
??兩人起身,轉身看見李正震的時候,李秋慎似乎想起什麽。
??“好久沒見了,有空來中關村一起喝一杯吧。”
??李正震轉過頭,直視父親的眼睛,點頭。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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