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湘妃棉
正月十六,染坊全麵開工。
安寧本想帶著鍾玥一起來印坊挑更適合印花的優質的棉布,但鍾玥有她自己的想法。
在染坊裏走馬觀花地看了一圈,大致了解了印染工藝的各個環節後,鍾玥仰著頭對安寧說:“嫂嫂,我想鑽研落霞紗的事情。”
安寧眉毛微挑,略微有一些驚訝。
看來趙氏在團圓宴上的話,被鍾玥聽進了心裏。
趙氏提起落霞紗,不過是為了掃她的麵子,譏笑她做的事,連同她的人,都不能登大雅之堂。
這也難怪,世人眼中絲綢總是要比棉麻高上一等。但是在安寧眼中,錦繡羅綺與棉麻葛巾沒有太多區別,都是人們勞動智慧的結晶。
誠然,生產綢緞總是要比生產棉布更賺錢一些。所以,安寧十分支持鍾玥想要研究落霞紗的想法。
鍾玥進一步解釋自己的想法:“既然四嬸說,落霞紗是個極好的東西,可以給鍾家帶來榮耀,那我就想嚐試一番。”
安寧讚許地點頭,又問:“你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這很好。不過,你知道如何去研究它嗎?”
鍾玥伸出一隻白嫩嫩的手指,撓了撓頭,不確定地道:“首先,得先知道落霞紗是什麽樣的絲帛,然後才能知道它是如何染成的。我問過吳師傅,可他隻聽過落霞紗這個名字,除此之外一無所知。吳師傅是染坊最經驗老到的人了,如果他不知道,別人也不會知道。”
鍾玥聲音減弱,用試探的眼神望向安寧,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見:“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在書籍中找到些蛛絲馬跡。畢竟,蘭仙就是哥哥從書籍中得到的靈感。”
安寧屈起手指,輕輕敲在了鍾玥的腦門上,寵溺地說:“真是個聰明的小腦瓜。好,那你就先從家裏的藏書開始找起吧,若是有需要我或者染坊裏的師父幫忙的地方,隨時告訴我。”
“嗯!”鍾玥雙手捂著被安寧敲過的地方,滿意地笑開了。
“啊,對了。”鍾玥提到了落霞紗,安寧也突然想起了正月初一那天發生的事情,對鍾玥說,“出了落霞紗,還有另外一個任務要交給你。”
“什麽?”
安寧說:“給我們的印花棉重新想一個名字。咱們不是要用優質的棉布嘛,那名字也得換個優質的。你正好要翻閱典籍,不如順便幫著想想。”
鍾玥一口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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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安寧告訴了鍾璟,關於鍾玥想要研究落霞紗的事情。
鍾璟輕聲笑了笑,說:“那玥兒恐怕要失望了,家裏的藏書中,並沒有關於落霞紗的內容。”
“其實我猜多半也是沒有的。”安寧道,“隻是,不能打擊了玥兒的興致。就當讓她多讀讀書也好。像我,就是因為書讀得不夠多,所以才隻能想出‘印花棉’這麽粗陋的名字。”
“嗯?”鍾璟不解。
安寧將團圓宴上趙氏譏諷她的話學給鍾璟聽,又說了拜托鍾玥替她想個新名字的事。
鍾璟靜了一會兒,說:“……這個名字言簡意賅,其實不錯。”
安寧撇撇嘴角:“……你至少把你的嘲笑聲收一收吧!”
“哈哈哈哈哈。”既然安寧挑明了,鍾璟就肆意地笑了出來。
笑了一會兒,又道:“安寧,我之前覺得你見識不凡,果決勇敢,直到今天我才真的相信,你確實沒有念過書。”
“書,我還是念過的。隻是和你們念得不一樣罷了。”安寧坐在床沿上,晃著腳,替自己挽回一點尊嚴。
鍾璟也在她身旁坐下,緊貼著她,安寧覺得鍾璟好像沒有以前那麽冰冷了。
之前,隻要鍾璟靠近她的身邊,她都會感覺到一絲涼意。
但現在,散發著淡淡光芒的鍾璟緊貼著她,她也絲毫不覺得冷,甚至有點溫暖的感覺。
這樣舒適的溫暖感,讓安寧打了個哈欠。
“累了嗎?”鍾璟說著,用手將安寧的頭輕靠在自己的肩上。
自從在上元節的煙花下,安寧答應了鍾璟含蓄的表白,兩人的關係就變得親密起來。
對於安寧而言,鍾璟就是一個經常會忽然消失,又會突然出現的透明男友。
嗯,聊勝於無嘛,安寧心裏這麽想著。
“有一點。”安寧沒有跟鍾璟見外,三兩下踢掉自己的繡鞋,給自己找了個最舒適的角度靠在鍾璟身上,又問:“那請問,博覽群書的鍾璟少爺,會給印花棉布取個什麽樣的高雅名字呢?”
鍾璟抬起手,一片試染棉布從桌麵上騰空而起,向鍾璟飛來。鍾璟伸手接住,左右觀摩,思忖一番,道:“不如叫湘妃棉,可好?”
“湘妃棉?”安寧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聽上去確實挺好聽的,但是好像又有點欺詐的嫌疑。這跟湘妃有什麽關係呢?
安寧問:“有什麽說法嗎?”
“你知道有一種竹子叫作湘妃竹嗎?”鍾璟解釋到道,“舜帝斬惡龍而死,他的妻子湘夫人的眼淚灑在了竹子上,竹子便呈現出斑斑淚痕,所以這竹子就叫湘妃竹。”
安寧明白過來,她試染棉布的時候圖方便,隻將豆灰調成汁,隨意地灑在了棉布上,沒有刻意去勾勒形狀。
所以染出來的花紋就像是點點淚痕,叫湘妃棉確實應景。
“你不覺得,用豆灰調汁的方法印染棉布,和湘妃竹的成因很像嗎?”
安寧搖了搖頭:“不好,這個故事不吉利。”
“怎麽不吉利呢?湘妃竹是為了紀念湘夫人對舜帝的愛意,歌頌他們之間的真情……”
安寧打斷了鍾璟的話:“人都死了,要真情有什麽用?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人沒了,真情也就散了。”
“嗯。”鍾璟低聲應著。
安寧又打了個哈欠,“你這起名的水平不行呀!我還是等玥兒吧……”說著說著,閉上了眼。
鍾璟讓安寧靠在自己身上,靜靜地坐著,待安寧睡熟後,將她放在床榻上,又替她掖好被子,放下床幃。
鍾璟在床前凝視著安寧的睡顏,良久,在她頭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一陣風鈴響,鍾璟離開了臥房。
薄紗床幃裏,閉著眼的安寧,睫毛輕顫,慢慢彎起了甜蜜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