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兄弟（一）
他們心照不宣，在這周河裏七轉八折而行，漸漸的縮小成一個小點，卻在楊利貞視線所及停了下來。
接著，湖麵上飄來悠揚動人的口哨聲。
口哨聲一會兒如鳥鳴山澗，一會兒又像是蛙聲蟬鳴，中間又夾雜著兩個小孩子在爭吵，再細聽竟然是《兩小兒辯日》。
隻聽一個男童稚嫩清脆的聲音：“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
接著，就有一個女童婉轉柔膩的童音接對：“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
悠揚輕柔的口哨聲若有若無，仙樂飄飄，宛若天籟。
站在停著的大船甲板上的楊利貞所能看到的，是江麵上遠遠遊弋在自己身邊的層層輕舟漁船，在聽到那美妙的菱角口哨聲以後，紛紛跟隨著這天籟往周河深處而去。
可轉眼之間蹤影全無，湖麵上依舊平靜無波，無遮無攔，可這些船隻卻不知去了哪裏。河麵上隻有莫風的小舟，連護持這小舟前行的船也不知去了哪裏。
楊利貞驚出一身冷汗，這些漁船輕舟，他方才不是不覺得他們可疑，卻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裏。可如今忽然之間不見了，這麽詭異卻讓他覺得不知所措。方知莫風所言不虛。
一葉扁舟從周河深處的茫茫迷霧裏走來，仿佛是突然出現在莫風的麵前。
前麵站著的是一個身穿鵝黃色紗衫的妙齡少女，十五六歲年紀，膚白如新剝鮮菱，一張圓圓的鵝蛋臉，眼珠子黑漆漆的，兩頰暈紅，周身透著一股青春活潑的氣息。
這少女對著莫風盈盈下拜，聲音如黃鶯出穀，格外的婉轉動人：“木子衿拜見王妃娘娘。”
莫風淡淡的點點頭，木子衿是花石翡的大弟子，在旁人看來，由她出麵來接，也算是給她麵子。
莫風伸手做了一個虛扶的動作，溫和的笑道：“木姑娘不用這麽多禮，大當家一切可好？”
一瓣看了一眼莫風，隻問大當家，不問二當家，且是在二當家剛剛產子，馬上就要擺滿月酒的時候，一瓣覺得莫風似乎有些不合禮數。
木子衿卻絲毫不以為意，盈盈笑道：“他很好，多謝娘娘掛念。隻因不知道王妃的消息，每日念叨王妃娘娘，甚是掛念。前幾日得娘娘的傳書，知道娘娘要來探望小寨主，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麽，命小女子在此相迎娘娘，連這接頭語，都是大當家親自擬定的呢。”
一瓣聽這少女一席話當真是又古怪又刺耳，什麽叫“每日念叨王妃娘娘”？即便是表兄妹，似乎也出格了吧。
莫風卻莞爾一笑，道：“既如此，就請姑娘為我帶路，去拜見大當家，做妹妹的有再多的不是，總要見了麵才好訓斥不是？”
莫風此言一出，一直在木子衿身後默默低頭劃船的船工，突然變槳為劍，身子騰空，直直的向莫風刺來。
莫風不閃不避，目光沉靜如水，那柄已經變為利刃的船槳，在她如盈盈秋水一般的眼眸裏，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直至船槳馬上就要穿顱而過，莫風的睫毛仿佛被槳風掃到，在微微的顫抖。
船槳終於停了下來。
一瓣原本悠閑吹著的口哨早就停了，他的手裏，也握著一把船槳，他的胳膊上有銀針機括，每一根針上，都淬著殺人於無形的鷺鵪蟲之毒。
他幾乎在本能的驅使下差一點就使用上這種陰毒的暗器，又被莫風的雲淡風輕給壓製住了。
等到船槳在莫風的左眼，幾乎擦著莫風的睫毛停下，一瓣才發覺自己滿頭滿臉都是汗水，手心裏的汗，更是把船槳都浸濕了。
船槳緩緩的落下。那人也緩緩的落在莫風小舟的尖駁頭上，小舟紋絲不動。
來人緩緩的摘下鬥笠，露出一張瘦削清俊的中年男子的臉，正是花石峽大當家尚榮。
“大哥，”莫風靜靜的說道，“看來大哥對小妹的信很不喜歡了。”
兩艘小船船頭對著船頭，木子衿悄悄的衝著身旁的小船擺手，他們都慢慢的隱去了。
莫風與尚榮在各自的小船裏跪坐下來，木子衿與一瓣對望了一眼，各自在尚榮，也就是莫雲與莫風身後跪坐，均麵無表情的互相看著對方。
“大哥，”莫風輕輕的說道，“很多事小妹沒有在信中說明，個中原因，想必哥哥也明白，玉簡傳書，信件很容易被有心人盜取。”
莫雲長歎一聲，看著遠處的周河薄霧。苦笑道：“風哥兒啊，你說，那兩個辯日的小兒，長大了以後，為什麽會這樣呢？”
一瓣疑惑的看著莫風的背影，他知道王爺有時候會稱呼風姐姐為“風哥兒”，如今莫雲為何也這樣稱呼？
莫風看著容顏大改的大哥莫雲，含淚微微一笑，聲音哽咽的道：“無論我們叫什麽名字，也無論我們在做什麽，一切為了心中的信念。大哥，我們是周人。”
木子衿此時突然插話說道：“王妃娘娘，您是不是對二當家有什麽誤解？二當家也是周人，我們都是周人。”
一瓣冷冷的說道：“木姑娘，花石峽不是最講究規矩的嗎？哪裏有長輩說話你小輩插嘴的道理？”
木子衿聞言變色，卻無話可說，隻能狠狠的瞪了一眼一瓣。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一瓣打起燈籠，隻見遠處的江麵上，星星點點的燈火排成長龍，岸邊亦是星光點點。這是楊利貞的騎兵。
莫雲陰鬱的看著遠處的燈光，昏暗的燈籠下，他的雙眼射出灼灼目光，咄咄逼人。
“如果不是你來，我倒是想試試，我與李周，究竟現在誰厲害？”
莫風順著他的目光轉身看了看身後的燈火闌珊處，譏嘲的笑道：
“大哥，你就算是把這些兵士全部扔周河裏喂魚，也不能說明你厲害。這隻是東辰郡的地方城兵，不是主力軍隊。”
莫雲先前不過是看到周國軍隊走神，這時方回過神來。
他聽到莫風的嘲諷，抄起身邊船槳就砸了過去，怒道：“你這個小子，還是這麽沒大沒小，找打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