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春風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長安花,那是屬於孟郊的長安,徐佑眼裏的長安遠遠沒有盛唐的風華絕代,縮小了將近一半的城池麵積,人口密度、建築數量和市坊規模更是無法相提並論,但長安依然是長安,自西漢建都以來的千年底蘊還是深深的感染著每一個初次踏入此間的人。


  徐佑緩緩而行。


  這是陸機詩中“飛饋纓虹帶,層台冒雲冠”的長安,這是沈約筆下“高闕連朱雉,方渠漸遊殿”的長安,這裏飽經戰火,這裏備受摧殘,前燕、前趙、後趙、秦、北涼以及現在的西涼,五胡亂華以來,長安曆經了六個朝代,可每當他擁有了短暫的安寧,哪怕隻有數年的時光,長安就會以驚人的生命力重新煥發出濃鬱的生機。


  勒馬暫住。


  右側是明光宮,左側是長樂宮,正對麵是北宮和桂宮,山宗很狗腿的請徐佑入台城落腳,被徐佑瞪了一眼拒絕。最後還是朱智提議,選定大司馬姚湛的府邸為大將軍行台。等入了府,先問朱智關於姚氏皇族以及宮內女眷的情況,朱智道盡皆嚴密看護,等候大將軍發落,不過,他頓了頓,道:“钜鹿公主自殺了……”


  前涼主姚琰有七女,先後夭折,钜鹿公主是最小也是唯一尚在世的公主,年方十六,據說美貌動人,知書達理,素有西涼神女的稱譽。


  徐佑聲音驟冷,道:“怎麽死的?”他擔心有亂兵不守軍令,闖入台城玷汙了公主。


  朱智忙解釋道:“未央宮正殿前懸梁而死,地上寫著兩行血書:涼有降敵將軍,卻無降敵公主!”


  徐佑歎了口氣,道:“好生入殮,葬在姚吉墓旁。”


  至於其他人,徐佑沒那麽多的考慮,直接全部打包送往金陵,反正金陵已經早早的造好了歸義侯府,用來安頓姚氏的宗親,至於到了金陵是囚是殺,全看皇帝的意思。


  不過,以徐佑對安休林的認知,姚氏隻要不惹事,安度餘生應該沒有問題。


  “聽說姚吉的皇後長得天香國色,比钜鹿公主尚美三分,七郎要不見一見?”


  這是朱智的玩笑話,徐佑別說不好色,就是再好色也不至於把敵國的皇後收入床榻,謝希文正挖空了心思找把柄,貽人口實的蠢事,他向來不做。


  不過朱智的話也提醒他,自古財色動人心,能把一國之母壓在身子下麵褻玩,對很多人都是爽到可以不顧生死的誘惑,所以該敲打時得敲打敲打。


  總是幹髒活的山宗成了最好的靶子!


  他未經請示,擅殺數萬戰俘,並砍了腦袋築京觀,把整個北城弄的血汙遍地,臭不可聞,然後縱兵劫掠了數十家豪富的商人還有部分士族大臣,直接由大將軍府發文奪了破城的功勞,官降兩等,以觀後效。幽都軍暫時交由鳳東山統率,凡是參與劫掠的兵卒勒令一日內上交所得,過時不交的,由軍正追查,不管涉及誰,都要依法嚴懲。


  很多人心懷僥幸,不願意交公,當兵打仗,去國千裏,為的不就是財貨嗎?再說了,破城後劫掠三日是軍隊的慣例,不管胡人還是漢人,大家都這樣幹,他們已經收斂很多,隻劫掠了幾個時辰而已,沒人相信徐佑會真的大開殺戒。

  可徐佑的決心讓所有人感到驚訝,約好的時間一到,軍正帶人進入幽都軍營地,按照事先查明的名單開始綁人,點一個綁一個,最後總共抓了七百四十三人,這些人劫掠的財物大都在萬錢以上,押到東市,當著長安百姓的麵,全給砍了頭,劫掠的財物原路奉還。


  隨後,大將軍府貼出了安民告示,在東西市之間設衙,指定諮議參軍王讞為主,接受百姓舉報楚軍的不法情事,但經查實,參照前例,嚴懲不貸。


  這下三軍震撼,長安民心盡收,尤其是那些儒生,向來仰慕徐佑江東文宗的名望,又見他領兵秋毫無犯,頗有古仁人之風,甘願俯首稱臣,推舉某位宿耋寫了《賀大將軍平涼表》,那叫吹得花團錦簇,沒臉沒皮,文人拍起馬屁來,委實要命。


  至於賞功罰罪,是統兵之道,棒子打過了,接下來該論功行賞。幽都軍以為自己要吃虧,可沒想到先受賞的就是他們,不僅沒有被大將軍府歧視,反而加倍賞賜先登破城之功,某些立功大的部曲到手的錢財,甚至比那些因劫掠死去的袍澤還要多。


  早知如此,還搶什麽搶?


  幽都軍上下感恩戴德,被徐佑這一邊殺一邊賞的手段給徹底折服,洗去了大半的匪氣。趁此機會,權四車親自坐鎮,領了數十名骨幹,把監察司體係完美的嵌入到了幽都軍,然後沒日沒夜的進行洗腦改造,提高思想覺悟,激發軍人榮譽,堅決防止再次發生嚴重的劫掠事件,也從這時起,徐佑真正掌控了幽都軍,成為和翠羽軍、赤楓軍一樣的絕對嫡係。


  其他自檀孝祖以下,也都有賞賜,具體升遷名單已奏報朝廷核準,這夜朱智單獨拜訪,直接問道:“七郎,誰來擔任秦州刺史,不知可有了適當的人選?”


  西涼滅國之後,楚國要在關中設立秦州,統治涼國六州八十七郡之地,這是出兵前就確定的國策,隻是秦州刺史一職事關重大,不僅要軍政全才,還要有擔當有魄力,足以麵對魏國的龐大壓力,並秉承朝廷的意誌,將關中經營成西北的屏藩和後勤基地。


  這樣的人,委實難找,朝廷方麵提供了幾個候選人,徐佑還沒有點頭,聽朱智問起,道:“四叔是否有賢良舉薦?”


  朱智笑了笑,道:“七郎覺得我如何?”


  徐佑愣了好半天,搖頭苦笑,道:“四叔別捉弄我了!此次西征,全仰仗你掌控大局,可以說沒有你的謀劃,就不可能有今日的勝利,加上之前討逆的功勞,主上對你的去處早有安排……”


  “哦,進中書,還是去門下?”


  “中書省,先任中書侍郎,柳寧的中書令做得太久了,久的大家都不放心,等你熟悉了中書政事,再接替柳權……”


  朱智淡淡的道:“主上扔出來一塊肉骨頭,想讓我朱氏和柳氏去爭奪,當真是好主意!”

  徐佑覺得奇怪,這樣沒輕沒重的話,以兩人的關係,不是不能說,可以朱智的城府,不該這般的直白才對,包括今晚他突然詢問秦州刺史的人選,都顯得不同尋常。


  “主上是龍,四叔是虎,正要借四叔的虎威逐柳氏之犬。中書令無論在任何朝代,無論對任何門閥而言,都不單單是一塊肉骨頭,而是足以蔭戶家族百年的參天大樹。四叔若想讓朱氏更上層樓,這次必須抓住機會,你要明白,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和柳寧正麵爭鬥,當然,也不是人人都能入得主上的法眼,獲得上台爭鬥的資格……”


  朱智想也不不想,道:“我拒絕!”


  徐佑默然,直直的望著他,意思很明確,這是軍國大事,不是過家家的兒戲,你要是不給個合適的理由,皇帝那邊沒辦法轉圜,說不得台省諸位宰輔還以為你不滿意中書侍郎的職位,甩臉色給朝廷看,到了那時,好事變成了壞事,何苦來由呢?

  “七郎,關中胡漢混雜,雖漢人為眾,可被奴役近百年,怕是對大楚沒幾分歸屬心。若無霹靂手段,再被那些注定不會安分的羌人鼓動,今日殺官造反,明日搶糧奪城,如何還有餘力應對魏國?如何遣使溝通西域?更別提什麽練兵養馬,以圖將來……”


  朱智雙目射出堅毅的光,道:“我如果想做官,當初何必去梁州?朱氏綿延數百年,興衰自有命數,我做不做中書令,對家族的影響沒七郎以為的那麽大。可秦州刺史若所托非人,多少人殫精竭慮,數十萬大軍拚死搏殺打出來的大好局麵,將會功虧一簣……我絕不會允許發生這樣的事!絕不會!”


  他用力的揮了揮手,用重複來強調語氣,在堂內來回踱步,顯得激動又興奮莫名,道:“不管朝廷怎麽看我,我此來特向七郎表明心誌,中書侍郎誰愛當誰當,可秦州刺史一職,舍我之外,無人可以勝任。”


  徐佑何嚐不知秦州刺史幹係重大,五胡亂華以來,漢人的尊嚴和自信被徹底的踐踏到了塵埃裏,直到魏、楚隔江對峙,國勢始終維持在相對平衡的狀態。然而三次北伐失敗之後,勝利的天平逐漸往北魏傾斜,長此以往,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魏國贏得南北一統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因此,這次西征滅涼,是朱智以無上智慧和驚豔的謀局,硬生生的把傾斜的天平再次壓了回來,並在糾纏百年之後,首次取得了戰略上的優勢。


  他不允許失敗,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朱智願意屈尊,誰又能比他更合適當這個秦州刺史呢?


  “好吧,我考慮考慮,畢竟要說服主上和台省不是易事……”


  “我等七郎的好消息!”朱智離開時道:“七郎,給我五年時間,還你一個堪比秦漢的關中沃土!”


  送走朱智,徐佑隨即召見何濡,何濡聽聞之後,深思了一會,道:“此事大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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