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厚顏無恥之人
來者正是從山上小妖口中得知,靈之被一白衣道士拐下了山,前來興師問罪的山神。以往平靜如同一池墨色深潭的他,如今也是被狂風卷起,掀起波濤。
“你三日前約我出山,所謂何事?”山神到底還是山神,即使心中怒火萬丈,也並未失去理智,他在給月僚機會,解釋的機會。
月僚知道山神想聽到什麽,他想聽自己說,那日自己確實是有事找他商討,而非故意引開他,再伺機入山,去找靈之……
他都知道,可他輕笑了一聲,選擇對山神實話實說:“就是你心中所想的那樣,我並未打算為自己辯解。”
“……”行苟且之事還如此光明正大毫無悔意的,他活了那麽久,還是第一次見。
山神正要責問,月僚卻先發製人:“山神兄在鬼市就找到我們了吧。”
在靈之氣呼呼地跑遠、與自己分開時,月僚就感受到身邊出現一股被壓製著的強悍氣息,雖是如崇山恢弘,卻是如山海般穩重,不顯殺氣、不顯情感,這氣息,他怎能不熟悉。
山神終於追來了,比他想的要慢一些,想必是自己這一路上兩次使用“神行”,才讓他摸不著頭腦。
月僚眼睛一轉,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給自己附加了名為“匿形”的言靈,隱了身形氣息,跟在靈之身後。看著這個小丫頭火冒三丈之下,在人家的攤子上一通胡鬧,月僚一邊笑看熱鬧,一邊抽空看了眼同樣藏在暗處的山神,他的臉色,可不能說好看……
月僚雖假裝自己沒有察覺,山神卻也清楚,自己的偽裝騙得了天下所有人,萬萬不可能騙得了他,而這狡詐的狐狸悶不做聲,必是有其他打算。
月僚的這個問題,山神一點也不意外,他淡然應道:“是。”
“那你為何不選擇在鬼市把我痛扁一頓、拉著靈之回山,卻選擇避開她,大清早的單獨在這兒等我?”月僚戲謔地反問道,眼角彎出的一抹弧度,反射出朝陽的一縷光芒,像極了一隻立耳白狐,舔舐著自己的爪子。
月僚緊緊盯著麵色陰晴不定的山神道:“是不是覺得,那朵花兒,比起養在你身邊,還是生在這廣闊的天地更為耀眼?”
“……”山神再一次說不出話來,他的確是抱著怒意找到月僚的,他也一直在想,如何給靈之開一個先例——她是受人蠱惑出山,並非自願……所以……
真的並非自願嗎……山神反問自己,她眼中對外界的向往,日漸明顯,他看著她長大,又如何不知道。也許不是月僚,她也終有一日會離開自己吧。
山神好久好久沒有生過氣了,幾乎要比一隻妖的壽命還要久,剛剛燃起的一絲怒火,就被自己的猜測硬生生地熄滅,像一盆冰水毫不留情地倒在隻剩火星的火堆上,除了寒意,哪裏還能感受得到一絲火氣?
山神幾乎是渾渾噩噩地找到了靈之的身影,月僚就在她身後不遠處……他要找的一人一妖都在麵前,可他不知道該怎麽做。
因為他在靈之的臉上,看到了他好久沒有見過的神情。
那是她剛剛修成人形、擁有雙腳的時候,她拉著自己跑遍了整座山,一草一木、一鳥一獸於她而言都是如此新鮮,那時她的笑意,深深地感染到了他,她的笑臉讓山神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並非毫無意義,自己的存在,能讓一個小妖露出這麽開心的笑。
可是這樣的笑顏,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消失了,本來活潑的靈之在他的山上,表情漸漸消失,雙眼漸漸空洞,她的模樣,似乎與自己越來越像了。他能容忍她所有的胡鬧,順從她除了下山以外的所有要求,可他用盡了所有的辦法,都再也沒在她臉上看到讓他覺得如沐暖陽的笑意。
她每日都一如往常地散步、一如往常地微笑,簡直像被人操控的傀儡,沒有靈魂。
可是跟著月僚下山的靈之,卻像重新活過一樣,她會氣得說不出話,會好奇地左顧右盼,會為同族的遭遇感到憐憫,甚至會出手與人打架——他心中一直以為靈之隻是個柔軟的小靈芝,竟未發現,她已成長到了令他感到陌生的程度。
月僚他說得沒錯,靈之比起在他身邊,還是在外麵更加快樂……隻是……
“你有此打算,為何不直說?”山神怒的,不隻是月僚帶了靈之下山,他這一生鮮有好友,月僚算是一個,可他認定的友人,卻欺騙了他。
“我若直說,你會讓我帶走她?”月僚反問。
“不會。”山神想都沒想。
“那便是了。”月僚坦然地一攤手,“我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月僚這句話似乎紮到了山神的傷口,他難得聲音拔高,“我前些日子還見你從一人間女子的屋中出來,兩人親密至,你現在說非靈之不可?”
月僚想了好久,才回憶起山神說的是哪個人:“啊~那個啊……”
他微微搖頭道:“那不一樣,與人間女子,是為天下,而與靈之,卻是真心。”
“真心……”山神聽了不禁氣得搖頭,“你的心上,隻有天下,又何曾有過其他?”
“有的。”月僚答得肯定,朝陽柔和的光芒籠在他的臉上,似乎給他也罩上了一層名為溫柔的光,若不是聽見月僚下一句話,山神真的要以為他改性了。
隻聽月僚義正言辭道:“若把我的心分為一百份,那她便有其中一份。”
“……”
月僚覺得自己快要把山神氣死了,連忙又說道:“這已經很多了。”
“你……”
月僚看著麵前雙拳顫抖,似乎馬上就要一掌妖力轟殺過來的山神,搖著羽扇無奈反問道:“這天下,有成百上千的生靈,他們隻能分我心上的九十九份,而靈之一人便占了一份,你說這多是不多?”
山神幾乎說不出話來,他那麽大歲數,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