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要走了
“藥。”廷恩聽見南亦這樣吩咐道,立馬清醒過來,從案旁櫃中抽出藥箱,遞到南亦手邊:“陛下,會議……”
“我有急事。”南亦頭都沒抬,在隻顧在藥箱中翻找著人族能用的藥。
廷恩無奈,卻連歎氣都不敢,隻得應一聲,退了出去,自己先去與州主們周旋。看殿裏的情形,恐怕這個會是開不了了,這件事,又會在魔界掀起多大的波瀾呢?
這些,一心撲在別人身上的南亦恐怕是沒多餘的心思去想了,大不了,就是大殺四方,血洗十三州嘛。
廷恩已經想好了最壞的情況,突然覺得什麽結果自己都可以麵對。
而殿裏,那兩人卻一幅無法相對的模樣。
她這些天來假意正常的偽裝,是在騙他嗎?是不是連那天晚上的那個擁抱,都是假象。
逢生一族,會那麽頻繁的做夢嗎?
她的臉色,已經回到了那晚之前,宛如石雕,沒有靈魂。
她這些天來所有的表現,都隻是為了讓他放下心防,都隻是為了找到能夠逃脫的破綻嗎?
……
南亦的手掌被劍鋒壓出一道見骨的傷口,可他卻像沒看到,任血如墨流淌,弄髒了整個藥箱。他終於在箱底找到了適合人族的傷藥,正要找繃帶給她包紮時,卻被那個看似無情無義的丫頭拽住了手。
佑姬從被他隨手扔在床上的一堆瓶瓶罐罐中挑出魔族傷藥,把他的手掌翻開向上,手抖著撒了一層兩層。
她一直低著頭,南亦看不清她究竟是以什麽樣的表情為他療傷。
佑姬裹著繃帶的手法有些生疏,她從來療傷一張治愈陣符足夠,哪裏用得著藥、或是繃帶。
她在他的手上打了一個很醜的結,勉強止住了血。
“真醜。”南亦毫不留情地道,用傷得嚴重的手為她的傷口紮了一個漂亮的繃帶,簡直像在暗示,她雙手完好比他傷了一隻手還不如。
她看著那鮮明的對比,說不出話,南亦也不知該作何表情。
生氣,自然是氣的,氣她騙了她那麽久,氣她在自己麵前的偽裝。可他更惱的是自己,自己沒有更好的方法留下她,最後演變成這種,她寧願自斷肢體也要離開的地步。
但是不管他生了多大的氣、氣的是誰,在她拉住自己手,笨拙地為他包上藥粉時,他的心裏也不剩一點火氣。
隻有不舍——他得放開她了,今天她能為了離開,砍斷自己的腳腕,明天,誰知道這個丫頭又能做出些什麽。
可是,這一走,她還會回來嗎?
怎麽想,都不會了。
他是怎麽對她的,就連廷恩都看得清楚,他時不時投來的責怪目光,南亦不是沒注意,隻是他本人也覺得,自己做的很過分,所以也不加辯駁。
他是魔族,不懂如何溫柔,也沒誰教過。
她不能出去,就把她關起來;她受傷了,就治好她。隻能這樣,因為他不知道,怎麽才能從根源上,阻止她受傷。
南亦坐在床沿上,目光放空,想了許久:“陪我最後一晚,明天,就讓你離開。”
他沒敢轉頭看佑姬的表情——她會因為即將離開自己感到欣喜,還是因為他提的附加要求覺得鄙夷,哪一個,他都不想看。
可是答案,並不是他以為的二者選一,他的小丫頭拖著沉重的鎖鏈,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往自己跟前靠了靠,幾乎要和他貼在一起,她的氣息漸漸靠近,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吻。
“好。”她輕輕柔柔的聲音響在耳徹。
……她真的,迫不及待想要離開啊。
尚不到該休息的適合,可是他們兩個還是麵對麵地躺下,他們的最後一晚,從烈日當空的下午開始。
他們一句交談都沒有,隻是睜眼、眨眼,再睜眼,目光深邃像是能從彼此眼中看透他們的未來一樣。
不知是誰先閉上的雙眼,是誰先深沉的呼吸,真正把夜晚拉進這個大殿。
沒有法力傍身,隻比人族強壯些的佑姬在睜著眼望呆的第二個時辰漸漸睡著。入睡前,她能感覺,有道視線炙熱,投在她的身上,讓她在這清寒魔界,也像被暖陽照耀,直到徹底失去知覺。
夜半時分,醒過幾次,迷蒙中,她感覺到包裹著自己的懷抱像有意識的藤蔓,跟隨著她翻身的動作,調整形態,契合她的睡姿,等到她換好姿勢,再完完全全地纏過來。
包裹得嚴嚴實實,卻不讓她感到壓力。
這讓一向無夢的佑姬產生一種自己處於夢中的錯覺,好像自己變小了,沉睡在花心深處。
這一晚,很快過去了。
有的魔族覺得很快,是因為他看不夠她,他的生命無窮無盡,即使看完她的一輩子,尚且都不夠,又何況是短短一夜、幾個時辰?
有人覺得很快,是因為睡了一個好覺,終於不用夜夜想著,如何裝睡更為逼真。
她直到清晨睜開雙眼,都沒有想過——他也許是騙她的。
一如既往的,她看到了從門縫中透出的陽光一縷,粉塵一片。與往常不同的,是與眼前光影格格不入的靠床榻席地而坐的一個寂寥身影。
她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觸碰他未加整理、如瀑瀉下的發絲。隻是她才剛剛動作,南亦就發覺了。
“你醒了。”
他不回身,不露表情,她無從猜測,隻得悻悻“嗯”了一句,坐起身。
隻聽“叮鈴”一聲脆響,與她幾乎要聽慣的粗重鐵鏈的碰撞聲截然不同,一道異樣的聲調從她的腳踝處傳來,她把自己那隻腳腳伸出被子——鐐銬不複存在,一隻紅色綁帶係著銀鈴,精巧地掛在她的腳腕。
“說好的,放你走。”年輕魔帝的聲音沉沉響起,“但是,我希望你能留著它,聽見聲響,便能想起我。”
他終於轉身,看了一眼他親手係上的鈴鐺,果然,極配她的膚色。
隻見那鈴鐺的現任主人帶著它翩飛著舞了下來,撲進他的懷中,給了他一個擁抱,轉身踏出陣法——她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