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結盟(三)
零落正跟羅管事商議借糧的事,就聽金玉在外麵急聲報了一句:“參見殿下!”
話落,人已經進來了。
屋裏的幾人還來不及行禮,就聽李承昊沉聲說了一句,“你們都下去!”
張媽媽反射性地看向零落,見她微微點了下頭,這才安心的帶了須晴出去。
待人走淨了,零落這才行禮問道:“發生什麽事了麽?”
李承昊冷眼看向她,那目光像要凍結似的,他捏著拐杖的手指骨節,都在“哢哢”作響。零落見過很多情緒中的李承昊,冷清而高深莫測的,壓抑而怒火衝天的,或者是邪魅不恭卻又冷靜自持的。
但唯獨,沒見過眼前這樣子的李承昊。他明明是憤怒的,這憤怒中卻又夾雜著悲傷,沒錯,就是這個有著戰王之稱的平親王,有了讓她吃驚的悲傷。
零落被他這樣的眼神蟄了一下,臉上一貫的微笑也一點一點的褪去,變成了最後的嚴肅。
“殿下……”她清軟的聲音增加了遲疑之色。
李承昊牢牢盯著她,慢慢走近來,拐杖叩在地板上,“篤篤”的響,她看得清楚,他因為咬牙而抖動的兩腮。
零落不由就捏緊了袍袖下的手,皺著眉頭,又問了一句:“到底出什麽事了?”
“如果我要查兵部的老案子,你能辦到麽?”李承昊沉聲問。
零落眨了眨眼,扯了扯嘴角,“妾身聽不懂殿下的話。”
李承昊劍眉一動,表情陡然平靜下來,神色無波的問道。
“盧嬤嬤與你說過的話,可還算數?”
零落心中一凜,隻覺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來,神情肅穆的看著他。
“當然!”
李承昊吸了口氣,似是下定決心地說道:“那好,如果你能將兵部的老案子翻出來,我就如你所想,去走那鮮血淋漓的路。”
“不行!”零落語氣如冰,目光幽深,“奴婢雖然不知殿下為何突然要查兵部,不過凡事皆不可操之過急,沒有萬全籌謀,寧可不動。”
李承昊黝黑的眸子裏火花四濺,聲音又輕又冷:“以為沒有你,本王就辦不成事麽?”
“當然不是。”零落利落的打斷他的話,深深看著他,“殿下應該明白,要走奪嫡之路,不能光憑一腔熱血。陛下登基四十多年來,李承江就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建元年間,陛下身體康健,勵精圖治,才有了後麵的安平盛世。
可是後麵的這二十多年,陛下逐年勞累,龍體連連受損,袁家趁機崛起,眼觀朝廷上下,哪裏沒有袁家的勢力,這其中的盤根錯節,想必殿下比我更清楚。
眼下雖然因為連翻舊案,拔出了一些袁家的爪牙,看似讓太子受了創,可那隻是因為他們一時大意,才讓我們僥幸得逞。
連失兩部,就算李承江昏庸無能,他背後也還有個精明的皇後娘娘,一個手握重權的宰相,一個貪於權勢的國舅。
殿下此刻去查兵部,並非萬全之舉。
若是殿下眼中的奪嫡是如此大意,那我還是奉勸殿下,趁早回敘州去做個閑散王爺吧!”
頂著李承昊冰冷似劍的視線,零落輕輕一笑,“殿下若是信的過我,就耐心的等著屯田新政的到來,別看隻是幾個賤如螻蟻的農戶,這可是關係到民生大計的根本問題呀,殿下!”
李承昊此刻的心是震動的,甚至聽她的話,從那震驚的內心深處,還生出幾分激蕩來。就像他第一次臨上戰場時,聽到老將軍振奮人心的話,就開始熱血沸騰,忍不住的想要上陣殺敵一樣。
他開始慎重的沉思。
零落也不催他,隻略垂著頭,他從進來就一直站著,她也立於他麵前不動。她在等他想明白,奪嫡這件事,自古便是刀山火海,硬是拖著一個人走上去,不是不可以,而是太艱險。
陸攸寧曾跟她說過,再聰明的人,都要懂得藏拙。要做一個合格的謀士,不是要你事事都為主上料想周全,而是要努力讓主上一直走在奮進的路上。要讓他找到自身的價值,而不是讓他覺得他隻是遵循了謀士的想法,走在謀士為他鋪好的路上。
從來,謀士最需要防備的,不是來自對手的凶狠,而是跨過艱難險阻之後的那一天。
鳥盡弓藏的事,自古有之。
“我答應你!”李承昊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從那裏麵透出來的強硬,讓零落有些激動。
“不管你聽命於誰,若不能將兵部的老底翻出來,本王一律格殺勿論!”李承昊陰狠地看著她,幾乎咬牙切齒的說道。
零落無畏一笑,隻覺整個人從內到外都輕快了不少,後背更是濕了一片,但仍然平靜地舉臂行了個大禮。
“有了殿下這句話,奴婢肝腦塗地!”
夜晚。
零落臉上始終帶著笑,好像連喝口水都像是喝了蜜一般,金玉一邊與須晴收拾東西,一邊看了看零落,抱怨道:“零落這到底是怎麽了?我們這才來了一天,四周的景致都還沒看全就又要走,她怎麽還高興成那樣子。”
須晴知道下午的時候,李承昊親自來找過零落,兩人還單獨待在屋裏談了許久,想必零落一直想的事情,有了個好結果。別說是零落了,連她和翎羽都發自內心的高興。
這其中的詳情,自然是不能告訴金玉,須晴隻笑眯眯地勸她:“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殿下在北山的莊子上建有溫泉館,咱們側妃不是腰不好麽。我聽說,這溫泉對驅寒有奇效,殿下這肯定是心疼我們側妃,想著帶她過去泡泡溫泉,賞賞花什麽的,這豈不是一大樂事,看殿下對側妃多好啊!”
金玉撇撇嘴,她心道:零落明明就說了與殿下沒有夫妻之實,她現在才不相信殿下會有多寵愛零落呢!
不過這事,她自然也是裝在心裏不說出來。於是兩人彼此打著哈哈,各懷心事的收拾東西。
之後,零落專門將張媽媽留了下來。
“姑娘可是哪裏不舒服?”兩人獨處時,張媽媽仍保持著舊稱呼。
“我沒事。”零落笑得像個小孩,興奮地拉了張媽媽並排坐在榻上,“媽媽,你知道嗎?平親王今天答應我了,我花這麽久的時間和心思,他終於答應我了。”
張媽媽大喜,追問:“真的?他答應要幫我們翻案了嗎?”
零落怔了一怔,搖頭道:“還沒有。”
看張媽媽的笑臉又垮下來,連忙又說:“不過快了,從近期發生的事情來看,平親王確實是個能夠體驗人間疾苦,又嫉惡如仇的人。若是他知道了家裏的事,也一定會願意替我們出頭,重審當年的冤案。”
張媽媽又地握住了零落的手,激動地說道:“那姑娘趕緊告訴殿下呀,還有老奴,老奴就是當年的幸存者,他若是信不過姑娘,還有老奴這個親曆者呢!”
零落拍拍她的手,安撫道:“媽媽別急,這事牽扯的人實在太多,我們要等殿下真正大權在握的那一天,才能將那些人連根拔起!”
張媽媽瞪大了雙眼,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聲音都哆嗦著,“姑娘……的意思……是……殿下他……他……他答應……要做……皇……”
“噓……”零落笑著製止了她,“以後,還有很多我不方便出麵的事情,需要媽媽幫我去做!”
張媽媽重重地點著頭,緊緊握著零落的手,眼淚一串接一串的往下掉,少傾,又想起什麽,急急忙的起身,對著窗外就是一陣作揖磕頭。
零落隻柔柔地看著她,眼含熱淚。
……
馬車又吱吱呀呀地往前走,零落與李承昊同乘一輛馬車時,雖然還沒有和諧的氣氛,但也比最初的尷尬好了許多。
“靖陽侯府的人來借糧的事,你是如何處理的?”李承昊問道。
馬車顛簸了一下,引來零落一聲悶哼,李承昊看了她一眼,見她又去扶著腰,不由問道:“你的腰怎麽樣?”
零落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才回答,“奴婢讓他們立下字據,讓羅管事借了糧給他們。”
說著,從袖袋裏掏出幾張借據遞給他,“殿下請過目。”
李承昊看了幾眼,不解地問:“怎麽借的是種糧?”
“嗯。”零落淡淡應道,“他們就是因為連種糧都沒有才來借的。”
“怎麽會?”李承昊沉著臉,“近年來,益州周邊年年可說是風調雨順,農戶怎麽連種糧都沒有?”
零落直直看過來,問道:“殿下多年來,都是親自管理王府賬簿,奴婢想請問殿下,平親王府的佃戶,每畝地交的是多少租子?佃戶向府裏借的牛,又是按照多少比例來交的租子?”
李承昊沉吟說道:“這些,朝廷都有規定,每人每戶要繳多少,那都由大越例律說了算。”
“是嗎?”零落麵露嘲諷,“所以說,平親王府名下的田地,才從來都是佃戶搶著上門。而靖陽侯府的佃戶,卻是連種糧都吃光了,也填不飽一家老小的肚子。”
李承昊攥緊了拳頭,隻沉沉看著她,等著她說下去,零落苦澀一笑。
歎氣說道:“殿下再去北郊看看吧,您這些年一直在外,大概隻對敘州府周邊的事情清楚一些,卻不會想到,就在這天子腳下,也會有數不清的汙穢與肮髒。”
“本王如何不知。”李承昊低落地接口說道,“隻不過,本王是沒想到他們竟然喪心病狂到,連自家地裏都要算計罷了。”
零落苦笑,“他們哪裏是算計的自家田地,分明是在算計民脂民膏,算計大越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