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好狠的心
二十四年的正月,從上一個冬天延續過來的大雪,一直飄到十五元宵,各地受災的折子就如雪片一般地傳來京城。越帝繼續昏迷不醒,監國的皇太子日夜不休,戶部的錢糧一批一批地撥下去,但因受災麵廣災民眾多而顯得力不從心。
正月二十,欽天監第一次在風雪夜觀測到了紫薇星旁升起了一顆耀眼的帝皇星,該星光芒萬丈大有取代紫薇之勢。
第二日,欽天監便上書,請求皇太子代行天子之職開啟祭壇,以平息上蒼之惱怒,賜福百姓新年風調雨順。
朝臣複議,太子準。
二十五日,皇太子登臨祭壇,行三拜九叩之禮,翌日風雪停,陽光終於普灑大地。
二十七日,朝臣聯名上書,皇帝陛下深陷沉屙,致使紫薇勢弱不足以照耀萬民,請求皇太子提前登位以行天子之道。
皇太子大怒,百官跪於宮門三日,不吃不喝以死相諫,太子終不忍心,以父皇康複便退位讓賢為先,同意舉行登基大典。
……
二月十二,是欽天監為登基大典選好日子,平親王府的人自然要趕在這之前搬進後宮,於是忙得不可開交,禮部也一早就派了人過來幫忙打理。所有人都在為進宮奔忙,唯獨棠廬在喧囂中關上了門,下人也不見出入,靜悄悄的透露出幾分冷清。
當然,也並不是完全沒受外麵的影響,零落這幾日就一直在勸著金玉,今日更是將兩隻箱子抬到了她麵前。
“這裏麵是我讓陸先生從異域泊來的,就是幾件衣裳首飾,算不得多貴重,但勝在精巧。你把這些帶在身邊,算是我給你置辦的嫁妝,以後好好侍奉陛下,劉娘娘和婉芝夫人都是熟識的人,她們也定會對你多加照顧,以後一定要快快樂樂的,好好的過日子。”
金玉這些天一直都在掉淚,眼睛已經腫成了一條縫,零落拿藥包給她敷著也不太頂用,現在聽了零落說這話,淚珠兒又開始往下掉。
“傻姑娘,你不是還挺懷念在宮裏的日子嘛,小柱子現在已經是禦膳房的總管太監了,以後你們又能在一起說話了,這是好事呀!”
零落替她擦著淚,她的眼淚卻掉得更凶,看得零落直歎氣,過了好一陣,金玉才緩過來,揪著她的袖子。
“你就跟我們一起進宮好不好?你本來就嫁給了殿下呀,就算是迫不得已,那也始終有個名頭掛著,而且我能看出來,殿下他其實是喜歡你的,我們說好要做一輩子的姐妹,一輩子都要在一起的呀!”
零落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又擦了擦她的臉,說道:“這件事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是不是?就算我不進宮,我們也還是一輩子的姐妹呀,一旦你想我了,你就一道旨諭把我叫進去住它十天半個月,我們還能見麵的呀!”
金玉卻哭得更凶了,她如何不明白,一旦零落離開了京城,她們就怕是再見不著麵了。同時,她也知道,凡是零落認定的事,就總是能做成。
她好像除了不舍的哭泣之外,沒有半點辦法。
“你是不是在想著孟公子?”金玉試探著問道,見到零落眼眸輕閃,接著說道,“孟公子肯定是要留在益州的,宋家平了反,他自己也立了功,我之前聽人議論,殿下怕是登基就要封侯的,他如何還會隨你去?”
零落抿唇一笑,不甚在意地說道:“一切隨緣吧,不強求。”
“那你帶上我吧,我不進宮了,陪著你一起回利州去。”金玉脫口而出。
“傻姑娘。”零落揉了一把她的臉,“你的心,我如何不知?好好陪著殿下。”
她吸了口氣,輕輕抱住了她的肩,悠悠說道:“我會想你!”
這一日的傍晚,宮裏開始來人搬行李,金玉的東西也終究隨著一起搬走了。李承昊本人沒有出現,但是禦旨卻是到了,不等天黑,平親王府的女眷,除了零落,都上了進宮的馬車。
零落沒去相送,隻是使了張媽媽和須晴將金玉送了出去。府裏突然就變得空蕩蕩起來,可不是嘛,平日常用的下人都跟著一起走了,現在就隻剩下幾個老管事還留著處理後麵的事。
等到張媽媽和須晴回來,才看到零落也在指示翎羽和墜兒裝東西,她在王府裏住了一年多,其中也算是大權在握了許久,但現在擺出來的東西卻沒多少。
“陸先生讓人來說,宅子已經備好了,姑娘隨時可以搬過去。”須晴一邊往箱子裏裝東西,一邊說道,“姑娘是不是今晚就搬?”
零落若有所思地點頭,“搬過去吧,我現在再待在這裏,終究還是有些不便,我們自己過去不要打擾到別人。”
既然決定了要走,動作就很快了。不出一個時辰,翎羽親自趕著的馬車就到了楊樹胡同的一個麵積不大的三進院子。
院子裏早就安排好了下人,翎羽帶著人去搬馬車上的行禮,須晴和張媽媽由人帶著陪零落一道往院子裏走。
一進來,就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形。他就站在廊下看著她,手中提著一盞燈,搖曳的燭火在他身上印下一道光圈,他在很釋然地笑著,俊美的臉印著燈火越發的美輪美奐。
“七爺?”零落微微驚訝,“你怎麽來了?”
袁駿德慢慢走過來,“我在等你,外麵冷,進去說話吧!”
零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他一道進了朝南的廂房,屋子裏燒得極暖,張媽媽和須晴已自動退下,袁駿德便親自接了她解下的白裘掛好,看她在屋裏四下走動,說道。
“覺得怎麽樣?想著你大概住不了多久,沒做多的布置。”
“這樣就很好,就是臨時的落腳地,很好了。”
零落在矮榻上坐下來,麵前就擺了一盆銀絲碳,燃得正旺。她伸出手去烤著,舒服得眯了眯眼,臉上盡顯滿意之色。
袁駿德看著她隻覺心中一熱,攥緊了手指才控製住沒上前去抱住她。
“打算什麽時候走?”他咽了下口水,聲音有些沙啞。
零落搓了搓手,回答:“等登基大典過了吧,關於立祠的事,終究還是差一道聖旨,我等著聖旨下來再回去。”
“也好!”袁駿德點點頭,然後就露出歉疚的神色來,“零落,我應該要跟你道歉,如果不是我父親……”
“七爺……”零落打斷了他的話,“我們是朋友,你阻止不了你的父親,這不是你的錯,否則陛下也不會啟用你。更何況你已經用行動來彌補這一切了,倒是我聽說廢後大罵你不孝,這件事情,你所受到的煎熬比我們任何人都多,我都知道,我才最應該謝謝你!”
袁駿德輕笑了兩聲,“我從來就說不過你。”
他撩袍在她對麵坐下來,語調輕鬆地說道:“我這邊也安排好了,等你走的時候,我陪著你一起。”
零落有些訝異,“你可是不可多得的將才,留下來必能建功立業,也算是重振袁家門楣。”
袁駿德卻苦澀一笑,“陛下沒有多加為難袁家,已是天大的恩典,現在那個家裏也是陰雲密布,與其讓老母幼妹整日擔驚受怕,還不如盡早遠離。或許換個環境,能讓她們無憂無慮的生活。”
他勾了勾唇,笑容大了一些,“我這一生沒什麽朋友,你要回利州,老陸也要重建百花穀,留我一個人在京城有什麽意思,還不如搬去跟你們做鄰居,打獵種田豈不美哉!”
零落從心發出一抹甜笑,他們早就看得清楚,越帝之所以選中他們來為李承昊鏟平道路,看中的就是他們的身份,她與陸攸寧為了雪冤,而袁駿德要為了保住家人。
從袁彥明下毒謀劃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被越帝看在眼裏,隻不過那個內斂的帝王,算差了自己體內的毒。這毒不僅讓他失去了對朝政的掌控,還讓他錯手將忠臣良將斬於劍下。
不過,他卻用了十三年的時間,冒險將逆臣的兒子納入翼下,還培養出了絕不用猜測忠心與否的細作。
幽冥三司終究發揮出了它強大的力量,這力量,是利是弊不過是瞬息間的事,這不僅隻零落看得清楚,袁駿德和陸攸寧也同樣明白。
離開京城,遠離朝堂,恐怕才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袁駿德話音剛落,就聽門外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我們回利州,你跟著作甚?真是走到哪兒都甩不掉你!”
話落人也已經進來了,陸攸寧披著一件青灰大氅帶進來一股寒風。
零落不想讓他倆鬥嘴,先問道:“你怎麽來了?陛下如何了?”
提起這,陸攸寧就是一聲歎息,“還是老樣子。”
看向零落的眼神無奈又苦惱,“沒有解藥,玲瓏草毒我是解不了了。”
“沒關係。”零落柔柔一笑,“所幸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有了新君大越才能安順。”
陸攸寧心裏的話哽在喉間,扯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將話題岔開,三人也沒對即將到來的登基大典多說半個字。他們的任務,隻是輔佐平親王奪嫡,現在功成身退,朝堂上的任何事情就都與他們無關了。
所以,第二日的登基大典除了袁駿德這個巡防營衛不得不去到現場之外,零落和陸攸寧就圍在院子裏烤火喝茶,兩耳不聞窗外事,優哉遊哉的待著。
李承昊在登基之後下的第一道聖旨,自然是論功行賞,嶽王李承嶽被封了親王,恢複了身份的孟君役被封為驃騎大將軍,而盡管袁彥明反叛但因為袁駿德的大義凜然,袁彥明又早已伏法,便不再追究袁家的責任,並且還繼續令袁駿德執掌巡防營。
其餘各人也是皆有封賞,那些在守宮中付出生命的人,李承昊也一一讓人將他們清理出來,對他們的家人也進行了一係列的賞賜。
這是以往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人們都道新帝有仁愛之心,百姓會過上風和日麗的日子。
後宮的封賞也在同一天下來了,王妃劉瓊華自然被封為皇後,婉芝被封了貴妃,金玉也得了淑妃的封號。
隻有零落,李承昊似乎將她遺忘了,她也安靜地待在小院子裏,隻一心等著那道立祠的聖旨。
聖旨還沒等到,倒是先等來了皇後的懿旨,零落沒有停留,收拾齊整了便進了宮。
穿上鳳袍戴上鳳冠的劉瓊華,比以往更加端莊貴氣,見到零落也更加溫和親切,頗有後宮之主的風範。
祭天之後的每一天都是豔陽高照,走在禦花園裏感到和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感覺時光都慢下來。
“在這裏走著,就好像還是在王府裏一樣。”劉瓊華柔柔笑著。
零落落後兩步走在她身側,聞言笑道:“這禦花園的景致可比王府裏好多了,娘娘現在倒是可以適當多走動,陸先生說這對胎兒有好處,將來也好生產。”
一提及孩子,劉瓊華臉上就是止不住的溫柔和滿足,手就撫上了還未隆起的小腹,慢慢說道:“現在我與婉貴妃越來越不方便伺候陛下了,後宮就隻剩下一個淑妃,想必她也難免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她停下來,握住了零落的手,試探著說道:“我們都在盼望著姐姐早日進宮來呢,往後我們姐妹四個,還可以像在王府裏一樣,說話談心,多好!”
零落臉上的笑淡得似乎要隨風而逝,“多謝娘娘掛念,隻是,我還要回家鄉去,想親自看著立祠,忠孝不能兩全,隻能有負娘娘恩澤了。”
劉瓊華有心再勸一勸,但終究沒再說出口,就轉開了話題,說起婉芝和金玉遲到了要罰她們雲雲。
多走了兩步,劉瓊華就覺疲累,零落便提議在向陽的亭子裏歇歇,剛才坐下,就聽內侍拉長的報禦聲。
李承昊到了。
零落已經許久沒見過他了,此時見他一身玄色龍袍,高大挺拔不怒自威,不免想起當初自己苦口婆心地拉扯著他走上奪嫡之路,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欣慰來。
禮畢,李承昊淡漠地對零落說道:“你來的正好,下麵的人已經把立祠的詳細事項呈上來了,朕剛好要去叫你。”
劉瓊華立刻就稱倦離去了,元公公也是極有眼力地遣走了隨侍的宮人,偌大的禦花園霎時空曠安靜起來。
“走走吧!”李承昊開了口。
“是。”零落半垂著眼,恭敬有禮。
她隨著他在園子裏走動,李承昊一路將她帶到南邊堆立而起的假山,上了涼亭,才停下來。山腳下是禦花園的南園,好像是要修建什麽,到處都是勞作的匠人。
“你看,我讓人在這裏新種了芙蓉樹。”李承昊指著腳下正在動土的園子,“再等幾個月,這些芙蓉就都會開花,一定會很漂亮。”
零落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說道:“這裏原來是一片梅林,陛下先前也是極喜歡的,為何要改種芙蓉?”
李承昊轉身看過來,深沉的眸子夾雜著不知名的光芒,零落的視線被這光芒糾纏著,無處可躲。
少傾,才聽李承昊低低說道:“你說過,若是我植花滿城,你便會流連忘返,可還算數?”
這樣的李承昊,讓她無措。
空氣有些凝結,零落咬了咬唇,行禮道:“陛下剛剛不還說立祠的折子已經呈上來了?奴婢怕是看不到芙蓉花開了,實在是有負陛下恩德!”
氣氛在這一瞬間凍結了,明明是陽光燦爛的白天,卻像是進入了一個萬籟俱寂的世界,好像過了許久,才聽到李承昊略帶著哀痛的聲音傳來。
“你親手建成了一座籠子,卻要讓我獨自待在裏麵,你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