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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繼母

  不管徐蔚怎麽勸,趙氏都不肯離開,隻坐在她床頭一個勁兒盯著她瞧,好像自己一轉眼就會見不著徐蔚似的。


  徐蔚見她性子拗的很,也知道這回是將她嚇住了,也就索性不理她,自顧自地睡著了。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等她再次醒過來,外頭已是金烏西沉,紅霞滿天。


  這回屋子裏再不像先前那樣空無一人。徐蔚睜開眼,就見著床前侍立著一個總角小丫鬟,眉清目秀,看著十分伶俐。


  “小姐醒了!”那丫鬟叫了一聲,便上前來扶著徐蔚坐起來,拿著迎枕在她腰後墊著,又殷勤地捧了溫茶來給徐蔚。


  趙氏直接歇在了徐蔚寢室的外間,聽著聲音兒,便讓丫頭扶著掀簾子進來。


  趙氏閨名一個“靜”字,是武定侯趙蕤老來得女,隻比徐蔚大七歲,今年剛滿二十。這姨甥倆相貌有四五分相似,都是杏眼桃腮,隻不過趙氏一雙長眉烏黑平直,斜飛入鬢,讓她本是十分秀美婉麗的麵容添了幾許英氣。她十七歲嫁到徐家,三年才有孕,如今還沒滿三個月。


  趙靜是初次有孕,反應很重,前個月天天孕吐,躺在床上起都起不來。眼瞅著要過三個月,能漸漸舒緩些,又發生了徐蔚被推落水的事。聽說上房那邊來人要將徐蔚挪出府,她這才拚了命掙紮著起來要為徐蔚做主。這一怒一驚折騰了半日下來,折磨了她近兩個月的早孕反應竟然不藥而愈,隻是多日沒得好好休息,神容依舊憔悴,眼底也帶著兩團烏青。


  睡了這一覺,徐蔚見著趙靜,還有一如恍若夢中的不實感。


  怔怔了好大一會兒,徐蔚才清醒過來。見繼母將屋子裏的小丫鬟們指揮的團團轉,又絮叨著跟徐蔚說了半天閑話,徐蔚忍不住笑起來。


  “你笑什麽?”先前的激動興奮勁過去了,趙靜見徐蔚抿著小嘴一個勁兒瞅著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拿手帕壓了壓唇角,蒼白的麵頰上也帶了一抹紅暈。


  “我以前都不知道母親竟是這麽能說的。”


  趙靜一噎,過了一會才低聲說:“你是在宮裏頭長大的,那裏頭規矩大的很,且我又搶了姐夫,怕你心裏不喜歡我。其實我是很想跟你親近親近,就是有些怕……”


  “怕什麽?”徐蔚看著趙靜年輕的臉,終於將上輩子沒能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說出來,“我一直記得您,謝謝您替我娘照顧我爹。就算沒這層關係,您也是我娘最疼愛的親妹子,我的親姨母。這府裏頭,除了我爹,還有誰能比咱們關係更親近的呢?”


  趙靜一聽這話,眼淚水就有點兒存不住:“阿蔚!”


  “也是我不好,沒能多跟您說說話兒。”徐蔚說,“我一直住在宮裏頭,與家裏人不熟,才剛回來,倒也不是什麽放不下架子或是不想跟您親近,就是……有些個害羞,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才好。”


  這是真話。


  她的外祖母,武定侯夫人是宮裏丁太後的嫡親妹妹。當年前朝朝綱腐壞,民不聊生,太祖皇帝帶著兄弟們起兵,武定侯趙蕤既是他連襟,亦是他麾下最得力的大將。丁太後姐妹便帶著家裏老小躲在鄉間,伺候老人,照顧孩子,生活十分艱難。姐妹倆互相扶持,相依為命,感情十分深厚。


  到了後來太祖皇帝建了大齊,趙蕤因功封了侯爵,姐妹倆帶著孩子們被迎入京中,才過上了太平富貴的日子。之後太祖崩,繼位的便是丁氏所出的長子,丁氏成了太後,而武定侯家的長女,丁太後的親外甥女進宮做了賢妃。次女便嫁入了定國公府,成了定國公世子夫人。隻可惜紅顏薄命,徐蔚不到三歲就沒了親娘。而武定侯夫人本就體弱多病,因痛心愛女早亡,自此一病不起,苦苦熬了沒多久也跟著走了。那時定國公府裏頭亂的很,丁太後不放心徐蔚,便將人接到她的壽安宮裏,幾年也不見得有機會回定國公府住一日。

  可以說,徐蔚自有記憶起,身邊便隻有太後,皇後,女官,太監,便是自家親姨母,趙賢妃,也不過偶爾在她來壽安宮請安的時候見上一麵。對定國公府裏的人,她隻有聽說,並沒多少接觸,何來的感情呢?

  若不是太子開始擇太子妃,她這個非宗室的姑娘年歲漸長,怕宮裏有風言風語出來不好,太後也舍不得這麽早送她歸家。


  乍換了環境,周圍突然多出數不清的親眷,說著家長裏短,她聽不明白也不想聽明白的話題,姐姐妹妹,嬸娘嫂子,還有這個總是想親近卻半天也說不出幾句話的繼母,她能自在才叫怪呢。


  所以家裏姐妹們跟她不親,所以二房的徐芫,那個由祖母親自帶大的堂妹妹才有膽子下手推她,害她差點丟了性命。


  想到徐芫,徐蔚的眼睛眯了起來。


  從小被定國公夫人謝氏寵溺的無法無天,動手之前也不想想可能的後果。不過是嫉妒自己是養在宮裏的,府裏的下人們對她恭謹了些,祖父對自己更寬和了些,府裏頭姐妹們多跟她說了些話,便覺得自己的地位被搶了,便恨上了她,竟然親自下手,衝過來就將她撞到池塘裏。


  前世她回到定國公府的時候,便再沒見過徐芫這個人。一直到她入了壽王府,才聽說了徐芫最後的下落。


  據說下場並不怎麽美好。


  “對了,那時候跟著我的兩個丫頭怎麽樣了?怎麽到這會兒我都沒瞧見她們?”


  趙靜的眼睛一下子睜圓了,憤憤道:“被那老婆子拘起來了,她非說是那兩個丫頭不盡心,將你碰到水裏頭去的。我卻不信,歐碧和浣紫一個穩重一個機靈,且最是忠心的。當時在場的除了她們倆還有二房的芫丫頭和她帶著的七八個丫鬟婆子,怎知不是那個死丫頭做的鬼?”


  “就是徐芫把我推到水裏頭去的,她還叫婆子們捂了歐碧和浣紫的嘴,不讓人來救,若不是三嬸房裏的伍嬤嬤剛巧經過見著叫出聲兒來,隻怕您這會是見不到我了。”說這話的時候,徐蔚死死拽住了趙氏的手腕,若非如此,隻怕她這個爆炭性子的繼母早就跳起來衝出去找人拚命了。


  心中猜測是一回事,真正從苦主口中得到證實又是另一回事。若不是顧念著徐蔚身子還弱,死裏還生之後受了驚嚇要粘著她,趙靜早就不管不顧衝去二房拿人。克製了再克製,她也忍不住氣得渾身發抖,一張俏臉變得鐵青。


  “母親,母親?”眼見著趙氏神情不對,徐蔚忙在她掌心掐了一把。眼下不比往常,趙氏懷著身子,月份還淺,萬一受了太大的刺激有什麽就糟了。念著這個,徐蔚不覺有些惱恨,徐芫算得什麽?想尋晦氣日後有的是機會,繼母肚子裏才是她最最重要的嫡親弟弟,那是萬萬不能有差錯的。


  “消消氣兒,不為旁的,念著我小弟。”


  聽著徐蔚的話,趙靜不由自主伸手撫了撫自己還未顯懷的腹部。是了,現在她的肚子裏,正孕育著與她血脈相連的骨肉。一股惡煩湧上來,胃裏火燒火燎地又開始翻江倒海。

  “我饒不了她!”在一陣子兵荒馬亂之後,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的趙靜靠在徐蔚的枕頭上,咬牙切齒地說了這幾個字。


  這時候,外頭有婆子來報:“太太,鍾大夫請來了。”


  趙氏忙趿了鞋,把徐蔚又給按回床上:“我這會子好多了,鍾大夫來了正好,叫他也給你仔細問個脈。你這剛才醒過來,身子虛的很,叫他再擬了方子,也看看要怎麽給你補補。”


  鍾大夫不是定國公府裏常用的,年紀雖不大,但醫術手段高明的很,與武定侯府關係十分親近。自從趙氏有了身孕,便特地使人回武定侯府那邊將人請過來。照趙氏的原話講,定國公府裏頭這些貓貓犬犬,各安了心思,複雜的很。從娘家找個大夫過來,就算醫術普通些,也勝在安全放心。


  這話傳出去,沒把定國公夫人謝氏給氣個半死。


  但偏偏,她就是拿趙氏沒轍。


  這兒,便不得不說說趙氏的娘家,徐蔚的外祖武定侯家了。


  武定侯趙蕤,那是個相當猛的猛人。當年跟著連襟起兵舉事,十戰裏七八戰都是他做先鋒。一身好武藝,又多智善斷,數次以少敵多,以弱勝強,在軍中威名赫赫。建國立朝之初,先帝太祖大封功臣,以趙蕤之功,便是世襲國公也封得的,可是他堅辭不受,說是封了國公,子孫們怕是會躺在功爵上再不思上進,沒意思。先帝拗不過他,無奈給他封了個侯爵,但一應食祿儀仗全都照著國公來。趙蕤是個很專情的人,雖然位高權重,卻隻守著發妻,府中別說妾室姨娘,連個通房也沒有。武定侯生了兩子三女,全是丁氏所出。夫妻恩愛,情比金堅,丁氏過世之後,趙蕤也沒再繼弦,府中隻留著次子夫妻和老家人看顧著,自己帶著長子長年駐守北疆。


  長女機巧,次女軟弱,隻有幼女趙靜性情最像趙蕤,兼之又是老來女,武定侯便將這個女兒寵的無法無天。自小由著她的愛好,跟父兄一起習武,女兒家的女紅琴棋之類的,全都拋到了一邊。


  趙蕤此生最後悔的事,莫過於將次女嫁入徐家。他與定國公相交多年,唯一看不上的,便是定國公那紛紛亂的後宅。也是念著徐承芳可憐,定國公又苦苦相求,這才做了親家。沒想到女兒嫁過去沒幾年,生生被個謝氏給磋磨死了。武定侯在女兒死後,曾帶人大鬧定國公府,給了定國公夫婦好大的沒臉,甚至還將年幼的徐蔚搶回武定侯府,要與徐家恩斷義絕。


  還是丁太後出麵,將徐蔚接入宮中撫養,才平息了兩家紛爭。


  隻是等趙靜長大之後,不知怎麽的,非要嫁給姐夫徐承芳做繼室,又鬧的武定侯府和定國公府兩家不得安寧。最後到底是心疼女兒的武定侯讓步,同意了這門親事。


  但有大趙氏的前例,武定侯自然是不放心女兒的,兩家談來判去,最後將長房所在的行止園圈起來,在定國公府裏自成一處獨立的所在,竟是在府中將長房分立了出去。按武定侯的意思,若是徐家厚待女兒女婿,這院子門開開,也就當一家相處。若還是處處使絆子,惹女兒不開心,便將行止園院門一關,自家女兒女婿自己過日子,與徐家各房隔開,誰也礙不著誰。


  誰知道都防成這樣了,竟然也會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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