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黯然銷魂

  晨光熹微，我慵懶地抱著軟枕，蜷於書房的床上，雙眸無焦距的微睜著。桌上持續閃爍的電腦指示燈宣告著：遊戲進行時。恍惚間，玫瑰花束的胭脂色花瓣，一層層舒展著，像燃燒的火焰。


  我豁然站起，奔至桌前，“篤篤篤”敲門聲響起，我已觸及鼠標的指尖立時縮回，揚聲道：“我醒了的。”阿姨推門而入，徑直向我走來，“小茜啊，昨晚你要我的卡號，你看這短信？”


  我的心驟然一沉，接過手機，掃視下信息內容，您的借記卡帳戶xxxxxxxx，於*月*日atm收入人民幣2100.00元。


  迎著阿姨狐疑的探詢目光，我強笑道：“有朋友要匯款，我一時沒找到卡，借用下。”她應道：“那我就放心了。”但仍停駐了片刻，方轉身離去，行到門側又回首張望了下。


  我衝過去，緊掩住門，艱難的踱回書桌處，進入了遊戲。鼠標無意識的掃過人物、裝備、背包、信件各項，逐一點擊查看。飽受詬病的拖遝裙裝添了飄逸靈動，熟視無睹的節日套裝光華奕奕，來之不易的嘯天神裝精美璀璨……注視間，淚水一滴滴無聲的滑落，潤濕了麵頰。


  朦朧間，瞥見私聊閃動，來自〈明成祖朱棣〉。我苦澀地想，這恐怕是最後一次線上交談了。“小明，什麽事？”他急切的詢問，“聽說你賣號了，怎麽這麽傻啊？”我回道：“感覺累了，沒什麽意思。”他緩緩地問：“那多少成交的，號也一起嗎？”我應道：“2100，號一起出。”


  〈明成祖朱棣〉邊爆料邊抱怨著，“五金也要走了，本來答應給我套狗，現在沒戲了，號送了王者歸來123。”我平靜地說：“還有些小道具送給你吧。”


  發了個郵寄，上麵放置了幾件散的生肖、寶石。〈明成祖朱棣〉憤憤地道：“等等，號你就甘心給了，你費了多少勁兒，這價哪值啊，讓別人當小號玩!”我意興闌珊的問，“那你說怎麽處理啊?”他回道：“把將全開了，廢了這個號。”


  我沉默了半晌，點開將領欄，星奕、星辰、星月、星雲、星空、星舞六個將領與我默默地對視，這是陪伴了我無數日夜，從綠色的懵懂小將提升至紫色的啊！良久，終下定決心，我顫抖著卸下裝備，選擇了解雇。


  心的舊傷痕再度迸裂，未和〈明成祖朱棣〉道一聲再見，我便直接下線了。給【瘋狂的我】發送了個短信，告知帳號和密碼，把手機遞回身旁一直關切注視著我的阿姨，轉身衝出了房間。


  碧空如洗，一輪夏陽高懸在空中，傾泄的金色光輝霎時掃盡了我心中的陰霾。


  幾日後，返校的飛機上，當機翼升至萬米高空，弦窗外連綿的雲海不覺間幻化為一幕幕的明朝圖景，係統設定的單調人物形象鮮活起來，至尊儛武當是個粗獷豪邁的漢子吧，明成祖朱棣應是開朗莽撞的青年，小人物008當是平凡親切的中年人，傲翼天翔應是刺青猙獰的街頭閑人……自己亦不禁失笑，這與那神劇演員表上把人物臉譜化，標注為好人們、壞人們有什麽區別？

  昨晚，我悄悄地登錄了蓮心月（小號），報名出海，當萬曆淩厲的攻擊光束襲來時，慣性的點擊“宗族護衛“，瞬間就被秒殺。【世界頻道】一則則係統信息華麗麗的刷過，天雄軍的王者歸來123為宗族陽光擊退了不靠山；天雄軍的極愛1984為宗族陽光擊退了坑爹那……


  〈王者歸來123〉笑道：”你們真打啊，說好的互刷呢，差點翻船了。”〈泣影姬〉回道：“打就要真的打，好玩啊！”


  我木然地望著，心中徹底的明悟：已不是一身小極品的蓮舞了。私聊閃爍，〈小人物008〉，“小蓮，是你來了嗎？”我輕輕地歎息著，將包裹中兩個6級的寶石郵寄給他，就黯然下線了。


  轉而登錄了遊戲論壇，寫下《永別了，明朝》。一個寒冷的冬日，暢遊於浩瀚網絡數據之海，偶然的一次點擊，成就了我與明朝的邂逅。素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近來，亦常憶幼時家中一方荷影，更添思鄉情懷，故楊萬裏的佳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便定下了我本區的名字——蓮舞清韻。


  幾百個日夜，懵懂的我以遊戲小白之姿，耗費了金錢、心血，在36區當了一回陌生人，個中滋味，難以言表。遊戲小舞台，人生大舞台，虛擬亦是現實因子的折射。


  我留戀我的友人，他們於冰冷的網絡給予我溫情的救贖。昨夜我含淚，默送了店長的離去，有不舍更有祝福，遊戲的可卡因會麻痹人的神經，侵蝕人的心靈，他幸而解脫。我漠視我的敵人，他們欲於虛擬的世界剝離我的驕傲，但這早已滲透我的骨髓。在此，我諒解這些隻能寄情於網絡溫床尋求慰藉的人，也祝福你們！

  明朝，我既愛且怨，他向我開啟了一個全新的陌生世界，讓我體驗了別樣的人生。他又無情的展現了這個世界冰冷酷寒的另一麵，任我苦痛的沉淪。終，我要說一聲，永別了，明朝！


  方才，我在機場，用手機瀏覽貼子。回複中有〈天九〉的惋惜之語：“怎麽走了？”有小號的謾罵，“裝b的死人妖，走還不安靜，喊毛啊！”有〈亞東〉的調侃：“蓮舞，留下來嫁我吧！”


  最為意外的是35區皇帝〈慕容易昕〉的回帖：“走什麽啊，合區可以打架的。”傳聞中這也是個妙人，天天守在任務點清人的。以下的留言，就是連他一起罵了，“tm又一個裝b的的貨！”〈慕容易昕〉強勢地反罵：“老子裝怎麽的，有本事你也來！”


  我不禁莞爾，一切都已經與我不相幹了。窗外展目所視是藍天，再視還是藍天！

  第一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