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動我阿姐者唯有死償
寒冬,總容易讓風雪將一切都掩埋。
大瑤十二年夏初,朝廷上為了便於管理而施行禁海政策,一些商人為了海上貿易自由帶來的巨額利益激進地變成了海盜與武裝走私團夥,福建一帶倭患大起。瑤賢帝委派官吏經營海防,難見成效,震怒,撤去福建巡撫周文舉的職位,在東南七省軍事總督胡光耀的推薦下命楊方恒為新督撫,勒令其一年內平定倭寇之亂。
與此同時,瓦刺屢次派小部隊侵擾邊境,打家劫舍。瑤賢帝命董自成為右副將軍、藍北為左副將軍,率軍隊遠征,協助在漠北的主帥梁啟成一舉鏟除後患。
這一年注定是動蕩的。
浙江一帶也湧現大量倭寇,為首的馬展為海盜頭目龔宇如的手下,不同於龔宇如經商為主搶奪為輔,馬展帶領的團夥為專職的搶奪集團。對於馬展搶劫放火,與東瀛人狼狽為奸暗中勾結的行為,直浙總督季布卻懦弱不作為,一心求和,企圖招安。
夏至。馬展上岸,於台州沿海打家劫舍,大肆燒殺搶掠。一時間人心惶惶,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成為難民,開始往衢州、杭州等地湧去。
馬展帶著他的精英手下踢開酒肆的大門的時候,紀青還坐在二樓樓道的看台上,靜靜俯視著下麵驚恐失措的百姓。旁邊小木桌上放了兩碗綠豆湯,估計剛煮好不久,還帶著一點溫熱。
夥計們見到馬展等人,似乎也不慌張,依舊擦拭著桌子,算著賬。馬展的得力助手麻生見狀怒火中燒,“豈有此理,居然不將我們放在眼裏!”
說罷要持刀上前,馬展伸手示意他們退下,麻生不情願道:“大哥!”
“你們就留在外麵。”馬展看了麻生一眼。麻生吐了口唾沫,將刀插回腰間,帶著其他人在酒肆門口一字排開。
馬展又看向擦桌子的夥計,說道:“久聞清風長存酒肆大名,不知紀掌櫃在否?”
“一個海賊說話還這般文縐縐,”夥計嗬了一聲,馬展在明知故問,“我要是說紀掌櫃的不在,你難不成還改天再來?”
說話極其囂張,馬展皺眉,微露不悅,他將大刀從肩膀上放下,道:“的確不會。”
“既然如此,何必問我?”夥計說完繼續擦著桌子。桌子已經一塵不染了,可是他仍大力擦拭,似乎還有什麽肮髒的東西。
馬展幾步上前,將大刀架在夥計脖頸上,怒道:“不知死活!”
夥計感覺到那把刀的鋒利,鋒利到刀刃已經微微割破了他的皮膚。他卻不懼地偏頭,冷聲道:“你錯了,我知生死,所以我今天還留在了這裏。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任,有殺身以成仁!”
馬展震住,在他眼前的不過區區一個打雜的,卻不懼死亡,敢當直視他說出這番話。
其他夥計紛紛圍過來,馬展帶著殺氣環視一圈,這些人卻依舊無懼。麻生在外麵看風,回頭看到這般場景,立刻拔刀衝進去,喝道:“大哥,別跟他們廢話,直接幹了他們!”
馬展眼神瞬間變得鋒利無情,他正要下刀結束那個對他怒目而視的夥計,就被木梯上響起的腳步聲打斷了這個念頭。
他扭頭看去,紀青正慢慢走下來,但見她神情泰然,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居然是個娘們!”麻生先叫出聲。
馬展心中卻莫名升起一絲忌憚。看似人畜無害的表麵,眼底卻藏著不在意生死的決然與冷漠。
馬展前半生無能,卻唯獨看人毒辣。
這是紀青對他的唯一評價。
紀青看到夥計脖子上慢慢滲出來的血,腳步忽然止住,原本溫和如水的眼眸忽然似凝固結冰了般,帶著難以言說的冷酷,“這就是海賊上門拜訪之道?”
“你這娘們!”麻生呸了一聲,衝上去就要給紀青一個教訓,馬展連喝住都來不及。
“嘿嘿嘿,去死吧!”麻生說著就要將大刀揮下。
看著閃著冷光的刀刃,紀青有一瞬間的恍惚。
前世的回憶紛至遝來。
她的目光忽地便冷,無比的堅毅。她閃身躲過麻生的重擊,咳嗽幾聲立刻喝道:“想要我的項上人頭,就叫龔宇如親自來取!”
麻生剛想繼續攻擊,就被馬展喝住,“麻三給我住手!”
麻生偏頭,隻見馬展一臉陰鬱,他隻好收手,咬牙切齒地看著紀青慢慢走下階梯,走到馬展麵前,說道:“既然沒打算殺我,那就煩請也將我的夥計給放了。”
馬展鬆手,推開夥計,夥計擔憂地看著她,她微微點頭,示意他不用擔心。
馬展將刀砍在桌子上,自己拉了條木凳坐著,緊緊盯著紀青,“你剛剛說龔宇如?”
“龔宇如前些日子來過我這裏,”紀青勾起一個複雜的笑容,直叫馬展看不透她的想法,“拿一件小物什換了我的一壺酒。”
“哦,什麽酒,竟還要他親自來換。他又拿什麽來換?”馬展看似無心地問道。
紀青笑笑,“一壺女兒紅。”
答前不答後,但已經足夠引起馬展的興趣了,“龔宇如富可敵國,何缺美酒,莫不是你這裏的女兒紅有什麽講究不成?”
“講究倒是沒什麽講究……”紀青勾起嘴角,“不過是一壺尋常的酒罷了。”
“那他為什麽會親自來跟你換?”馬展追問道。
麻生覺得大哥拖拖拉拉羅裏吧嗦,對付這種女人直接一刀下去就是。他生著悶氣,直接走到酒罐子麵前掄刀,砍碎酒館,拿起其中一個殘片痛快飲起來,還招呼其他弟兄們來喝。
馬展皺眉,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他在心裏頭暗歎,麻生這種性子實在成不了大氣候。
“酒是普通的酒,但釀製它的人卻非同一般。”紀青在馬展麵前坐下,先給他倒了一杯,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喝起來,“天氣炎熱,馬大人也喝一杯罷。”
“不必了。”馬展警惕地拒絕,他一心隻在追問龔宇如行動上,“是什麽人?”
紀青慢悠悠地說道:“他的原配夫人。”
馬展頓了一下,站起來猛拍桌子,看紀青的眼神多了幾分淩厲,“我記得龔宇如原配夫人早已遇難,又何來釀酒之說!你莫不是在忽悠我!”
紀青沒被馬展的氣勢嚇住,她淡定地說道:“大人有所不知,在我們這裏,要是生了女兒,就要在孩子滿月的時候選酒數壇,用泥封口,藏於地下,待女兒出嫁時用來招待親朋好友。龔宇如的夫人雖說早些年已經離世,但那酒還藏到現在。”
“龔宇如雖說已經算半個土皇帝,但常年在外,對家人的思念之情隻會有增無減。拿貼身物件換那壺酒,也是人之常情。”
紀青一邊說一邊帶著笑,馬展卻始終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女人,“一派胡言!龔宇如若是真要那壺酒,直接搶不就是了。而且依照他的個性,拿了東西你也絕對活不下來。”
馬展自以為紀青路出馬腳,沒想到紀青咯咯笑起來,玩味地看著他,“大人的確了解龔宇如。但是大人莫不是忘了,我一開始隻回答了你前一個問題。”
馬展略微有些疑惑,不知紀青為何又扯回前麵,他開始不耐心了,而更多的是對紀青的忌憚。他總有一種感覺,在這個女人麵前形容不上的不安感。
紀青手中轉著瓷杯,盯著馬展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大人不想知道龔宇如是拿什麽換了那壺酒嗎?”
“是什麽?”明明覺得紀青是在忽悠他拖延時間,但是很馬展卻還是忍不住問道。
他現在太需要龔宇如的弱點了。一點機會都不能放過。
紀青勾起一個譏諷的笑容,“是大人的人頭啊。”
馬展如遭雷擊,他正要捉起紀青細問,就聽到酒罐子邊傳來倒地的聲音。馬展瞳孔放大,瞬間拎起刀,架在紀青的脖子上,狠聲道:“你敢詐我?!”
“掌櫃的!”夥計們忍不住叫出聲,紛紛圍過來,不同的是,他們的手中多了菜刀。
馬展冷笑著對他們說道:“不想你們掌櫃的死就滾開!”
馬展又看向紀青,但見她麵色如常,嘲諷道:“可惜不能像剛剛麻生那樣直接剁了我,畢竟還要走出客棧,是不是?”
馬展怒而加大力度,大刀直接割破紀青的皮膚,入肉,紀青嘴唇微微變白,但她的目光卻自始至終不曾有過恐懼。
“外頭都是我的弟兄,出去後我就將你剁成肉泥!”馬展鬆刀,一把抓起紀青往門外走,“臭婆娘,居然跟我玩這些陰招!”
紀青忽然發瘋似狂笑起來,馬展回頭道:“死到臨頭,你笑什麽?”
“哈哈哈哈哈哈,我笑你傻啊,”紀青毫不客氣地說道,“傻透了,這些年替龔宇如賣命,等他接受了招安,你們還不是死路一條!”
“閉嘴!”馬展狠狠地踢了紀青肚子一腳,紀青悶哼一聲,口裏流出鮮血,她咳嗽著,忍著劇痛繼續說道,“勾結外人,走私軍火,禍害我大國,你不愧是一條好狗。”
馬展忍無可忍,他揮拳過去,結果手臂卻被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他暗叫不好,要左手回砍,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左手已經斷在了地上。
一切發生的太快,他甚至沒來得及回頭看那人一眼。
至死隻聽到了一句話。
無比毒辣的一句話。
“動我阿姐者唯有死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