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進宮不能避免,謝幼怡隻能起床梳妝。
繪雪幫她梳頭,看著鏡子裏那蒼白的臉,實在難受:“宮裏那麽些規矩,奴婢又不能跟著,可怎麽辦。太後娘娘怎麽想起姑娘了。”
太後的關切,明麵上是她得殊榮,到底為了什麽她心裏門清,壓低聲:“今日宮宴可能為皇子們選妃,太後老人家怎麽會想起我這家境式微的姑娘,多半是瑞王請動的她。”
繪雪吸了口氣,明白姑娘這也是要借自己傳話,忙不迭點頭:“奴婢聽明白了。”
安平侯夫妻在外頭陪著桑嬤嬤,麵上笑著,心裏七上八下。謝幼怡很快就收拾妥當出來,本就在病中,身上淡雅的藕色薄襖更添幾分較弱。
桑嬤嬤見她走動時輕擺的腰肢,盈盈不足一握,用點力氣都能折斷似的。
本就是個美人,氣質是清冷了些,被病氣一蓋也有我見猶憐的味道。
怪不得瑞王迷這裏頭了。
謝幼怡辭別父母,丫鬟沒法帶,孤身一人跟著桑嬤嬤上了她們坐著來的馬車。
安平侯送女兒到門口,望著華蓋馬車絕塵而去,繪雪趁機把她留的話轉告。
“夫人幫我把朝服找出來,我一會就進宮去。”安平侯一甩袖子,快步往內院去。
謝煜鋒靠著影壁片刻,一言不發自己去牽了馬出府去。
謝幼怡端莊坐在馬車裏,不時用帕子捂著嘴咳嗽兩聲,除此外一句話不。
桑嬤嬤聽過她的一些事跡,什麽沈家老爺子帶她學經商,經常四處奔波。今日一見,確實是個內斂沉得住氣的姑娘。
宮裏請宴規矩繁多,受邀請的各家姑娘都得早進宮先給皇後謝恩請安。
餘婉昨兒得到母親的暗示,更是大清早就迫不及待進宮,想著能多在皇後跟前露臉,不想在宮門口就遇見和自己有同樣想法的幾個同窗。
她被丫鬟扶著下車,心裏有些不屑,麵上卻笑得燦爛,一改平日的傲慢給每個人都見禮。
幾個姑娘家相視一眼,都察覺她今日的不同,除去脾氣特別溫和外,當然還有吸引人目光的華貴衣裙。
“你們怎麽都盯著我看,我妝容是不是有不妥?”餘婉抿唇一笑,故意伸手摸摸臉,還扶鬢間極精致的一支步搖。
那是金魚戲蓮的造型,雖然不算什麽新樣式,但勝在精致。用金片做的荷葉有細凹槽,鑲嵌晶瑩剔透的琉璃珠,隻要微微一動,那水珠就在金葉片上滾動,栩栩如生。
一位姑娘見她動作,視線就盯著她的步搖,神色略有古怪,問道:“婉婉帶的這是鈺翠樓前陣子新出的步搖吧。”
餘婉揚了揚下巴道:“是呢,我娘親跟鈺翠樓有些交情,東家特意再加趕出來的一支。”
她話落,幾個人的神色更古怪了。
有人想什麽,剛張嘴就被身邊的姐妹拽了袖子,忙反應過來閉上嘴。
餘婉見她們麵色有異,隻當是妒忌自己,臉上堆著笑看向在邊上候著的坤寧宮宮女問道:“這位姐姐,我是禮部侍郎家的,這會想去給娘娘請安,不知可方便?”
宮女見她自報家門,笑容亦熱切,不過卻是搖頭:“娘娘吩咐,讓我等在此侯齊各家千金。”
餘婉殷勤的笑就變得略微尷尬,“謝這位姐姐。”走回剛才遮陰的宮牆下站著,心裏羞惱方才沒顯出特殊卻丟了臉,抿唇誰也不再理會。
謝幼怡坐著的馬車在此時順利進了宮,有桑嬤嬤在,根本不用下車受檢,禁衛撩起窗簾朝裏看了眼,就笑著快速放行。
有人眼尖看到馬車內的謝幼怡,詫異道:“幼怡在裏頭?”
一位姑娘聽見禁衛了句這就是謝姑娘,同樣震驚道:“我聽著了,是的謝姑娘,同行的還是慈寧宮的嬤嬤。”
“她怎麽會在那輛馬車裏?我還以為她不來了呢……”
大家聲議論,餘婉一張臉肉眼可見的變得鐵青,很快又騰起一片潮紅,是被謝幼怡搶了風頭氣的。再一比對剛才她跟宮女的話,人家卻連等馬車都不用下就到太後跟前了,待遇一個下一個地下,讓她委實沒臉。
餘婉站在牆邊,恨不得自己不起這個早,白白給人看笑話,又惱又臊,憋得眼眶通紅。
謝幼怡在馬車內,目不斜視,根本不知道自己給人添堵了,很快被桑嬤嬤帶到太後跟前。
“臣女恭請太後金安。”她進殿窺見太後正坐的身影,一絲不錯的叩頭見禮。
太後從她請安的姿勢裏看出從容不迫,桑嬤嬤此時走到太後跟前,低語幾句謝幼怡一路來的表現,太後眼底有讚許。
“聽你病了,抬起頭了哀家瞧瞧。”太後是覺得這姑娘膽識不錯,然而沒有讓她起身的意思。
謝幼怡依言抬頭,視線始終看著地麵。
眼前的姑娘姝色動人,比太後印象裏還要豔麗幾分,是長開了。
太後又道:“你可知道哀家找你進宮為何?”
謝幼怡:“知道。”
她的回答倒是讓太後覺得詫異,神色頓了頓才再問:“為何?”
既然進宮來,就沒有必要裝糊塗。謝幼怡不卑不亢道:“應該是和今日宮宴上要為皇子選妃的事有關,臣女與皇子們幾乎沒有接觸,唯獨見過幾回瑞王殿下,想來是瑞王殿下在娘娘跟前提起臣女了。”
“你倒是個坦率敢言的。”太後許久沒見過這樣大膽的姑娘了,覺得有趣,“那你知道哀家喊你來的意思?”
“臣女大膽猜測,太後是要試探臣女是否能勝任瑞王妃。”
她依舊有什麽什麽,太後眼神當即一冷,手重重拍在桌案上,厲聲道:“你就知道自己能當瑞王妃了?!”
“臣女無才無德,不敢奢想瑞王妃的位置。”謝幼怡重新磕下頭。
已經入秋,在地上跪久了,寒意慢慢滲透裙麵,地磚仿佛就化作冰塊,又冷又硬硌著她雙膝。可她一絲不敢放鬆,仍舊跪得四平八穩。
太後聞言似乎更惱了,聲音比方才更尖銳:“我看你的意思是我們瑞王配不上你!”
謝幼怡閉了閉眼,果然是來了。
太後句句都設著陷阱,無非就是讓她往裏跳,想看看她是不是對瑞王使欲擒故縱一招。她一個表現不好,不管是願不願意,都要填到瑞王府裏。
她額頭貼著地麵,緩緩回道:“娘娘,臣女自幼愛跟在外祖身邊,走南闖北,習得一身粗鄙,配不上瑞王殿下是真。不願意入瑞王府亦是真。殿下三番兩次當著眾人的麵找臣女,若臣女真進了瑞王府,下人該如何看我謝家,大概都會覺得臣女狐媚惑人。我謝家滿門忠良,不能因為臣女失了家風,那樣臣女便是謝家的罪人,即便懸梁亦無臉見祖宗。”
“好個大膽的丫頭!你倒是敢,把所有錯處都推給我孫兒身上!我孫兒待你癡心一片,求哀家做主,想讓你風光入主王府,你倒是先編排他毀你聲譽了,連哀家都成惡人了!既然如此,那哀家何不就做個惡人,索性把你給我孫兒當個偏房!你父親兄長糊塗闖出那麽多的禍事,謝家家風早不在了,你確實不配當我皇家媳婦!”
太後勃然大怒,謝幼怡一句都不辯駁,嘴裏隻喊娘娘息怒。
一盞茶就砸在她前頭,滾燙的水濺在她手背上,她依舊一動不動,太後被她作態氣得胸口起伏不定,站起身拂袖就往內室走了。
謝幼怡聽著腳步聲遠去,渾身都是冷汗,不知是緊張的還是又開始發熱了,咬牙保持著跪地磕頭的姿勢。
桑嬤嬤緊跟著太後,擔心她氣壞了,忙幫她輕拍後背勸慰道:“娘娘何必跟個不知好歹的丫頭置氣,一句話就打發了,讓她在殿下跟前做牛做馬伺候就算整治了。”
哪知一抬頭,太後臉上哪裏還有半絲的怒意,嘴角正翹著笑呢。
桑嬤嬤大驚:“娘娘你……”莫不是被氣糊塗了。
“是個厲害的丫頭,瑞王若真得她,那就是得了個賢內助。你看她狡詐得,以進為退,就逼我生氣呢,但我真能讓她去當個側妃嗎,那我皇家真不要臉麵了,陛下都能跟哀家翻臉。她是光腳不怕穿鞋的!”
太後到最後撫掌笑,桑嬤嬤細細一琢磨,可還真被太後對了。
謝家父子就無賴慣了,有著祖輩和主動交了兵權一事,皇帝都沒有辦法整治,結果他女兒也深得真傳。
“那您就那麽算了?”桑嬤嬤試探地問。
太後道:“不然呢,今日就逼她嫁?那是結夫妻還是結仇啊,沒得我孫兒受委屈。”
“可瑞王殿下那頭……”
“他是愣頭子,又是自矜貴被人捧著長大的,喜歡人姑娘,不管不顧就衝人姑娘跟前去。是個知禮的姑娘家都不高興,何況謝家雖然不在朝中任職,可見識過沈家破的富貴和自由,皇家規矩大她肯定不願意。”太後邊邊歎氣,“我且跟皇後,瑞王那頭先別急著定下,其他皇子愛怎麽著怎麽著。我再想想辦法,女人的心啊最是柔軟的。”
瑞王是皇家嫡次子,以後要輔佐太子,娶妻就該找個能擔事的,而不是一味找什麽權臣家的姑娘。
權臣也有跌落泥潭的一日,那時嬌養的姑娘還能擔起一個家嗎?恐怕沒有那個魄力,還得連累她孫兒。
謝家父子愛闖禍,但和朝堂沒有牽連,能闖什麽大禍,謝幼怡真嫁進來,難道沒有能力約束謝家嗎?
太後不知不覺想了許多,丫頭以進為退,她當然也能以退為進。
這般想著,太後側耳聽外頭的毫無動靜,再長歎一聲,扶著桑嬤嬤往外走。
謝幼怡在外頭已經跪得汗水都滴落在地磚上,染出一朵一朵的深色水花,聽到腳步聲再由遠而盡,她又崩緊身子。
“起來吧,看來你是鐵了心覺得我孫兒配不上你了,也拿捏住我這老婆子要臉,沒辦法真逼你什麽。”太後站定在她身邊道,“但你今日進宮來了,該露麵還是得露麵,隨哀家到坤寧宮去。”
謝幼怡聽出太後鬆動的語氣,心頭一鬆,艱難從地上爬起來。一隻保養得當的手攙扶了她一下,她忙垂頭道謝,當即再警惕起來,她極大可能隻是暫時躲過這一回。
其實她還是有顧忌。謝家、沈家,她都怕因她受到連累,如若真到最後不得已……恐怕她這種堅持也沒有用。
她滿腹心思,跟著太後身邊,本以為她得撐著腳傷要走一大段路,太後卻讓人也給她準備步輦。讓她越發覺得不安了。
此時的坤寧宮裏正熱鬧,雖然各位大臣夫人沒有進宮,但皇室宗親家的媳婦來不少,還有宮妃在場,滿堂的歡聲笑語。
餘婉終於得以見皇後,萬分心走到中央給皇後見禮。
剛跪下,側邊忽然傳來一聲低笑,她不知道怎麽回事,緊張得險些話都不成句。
皇後眉頭微微皺,視線落在她鬢邊的步搖上,然後看向一位親王媳婦身邊的妙齡女子,那女子頭上也有著一模一樣的步搖。
餘婉等了片刻,才等到皇後一聲平身,連忙站起來隨著宮人走到一邊去,正好就跟剛才皇後先前看的妙齡女子站一道了。
她就聽到有人壓低聲了:“禮部侍郎家的姑娘怎麽戴著那支步搖,是不是跟穆王新納那個貴妾頭上一樣的……”
一句話讓餘婉腦子裏嗡的一聲,猛然抬頭,果然在一個麵容嫵媚的女子頭上看到同樣的步搖。
有人又道:“我得的那支都賞丫鬟了。本來還覺得怪好看的,可鈺翠樓掌櫃親自上門來退銀子,被逼著破例加了一支步搖,於我們不公,索性放開了。連村婦有錢都能買的東西,還有什麽稀罕的。”
那個嫵媚的女子麵上一片通紅,估計是覺得被冒犯了,可話的人她得罪不起,隻能委屈噠噠垂頭。穆王妃特意帶她來,是要給皇後過過眼,其實就羞辱殺她威風,哪知會有餘家姑娘腦門同樣頂著步搖的事。
餘婉聽明白怎麽回事,整個人都愣在那裏,更如有鋒芒在身上,好像大家都在嘲笑她,整個人止不住發抖。
皇後實在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出,臉色亦不太好看,咳嗽一聲,女官連忙再請下一位千金來見禮。
太後的鳳駕此時到來,大殿內一切暫緩,皇後與眾人連忙出去相迎。
餘婉整個人都渾渾噩噩,跟著人群出去,就看到從步輦下來的謝幼怡。進宮後的種種宛如一道道耳光扇在她臉上,再也承受不住三番四次打擊,眼前一黑,居然昏了過去。
她曾得意的步搖從鬢邊滑落,重重砸的地麵,珠子被磕得和主人一樣狼狽散落。
宮人發出驚呼,引發一場不的混亂。
謝幼怡一眼掃到地上破損的步搖,再看到一位年輕女子上頭也戴著,在場夫人的竊竊私語聽在耳中,已經明白發生什麽事了。
餘夫人以權壓人,囂張跋扈,最後還是把自己女兒坑害了。
就在宮裏一出熱鬧接一出熱鬧的時候,宋晉庭已經得知謝幼怡還是被迫進宮去,沉著臉打馬朝皇城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