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 我什麽時候要過你的禮物
萬文龍是被人從床上叫起來的，這時披著一件長衫，靜靜地站在書房裏，等著李方奎進來。
先送進來的是萬府家人抬著的那兩個大木箱，擺放在書房中間，家人們便退了出去。
李方奎這才慢慢走了進來，站在門邊望著萬文龍。
萬文龍因為突然被叫醒眼睛有些迷糊，盡管門房先送來了李方奎的帖子，可這個時候李方奎突然從江南出現在自己麵前，他怎麽也不敢相信，睜大了昏花的老眼靜靜地望著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
時間已是半夜，起了涼風，從門外吹進來，把萬文龍那頭已經由白轉黃的疏發吹得淩亂地飄著。
萬文龍心中一酸，這才想到跪了下去：“卑職李方奎叩見萬大人。”
聽到聲音，萬文龍這才知道真是李方奎來了，卻仍然問道：“是你怎麽來了？？”
李方奎：“回大人，卑職是奉旨來給皇上呈報江南戰事的。。”
各種各樣的猜測和預想這時都沒有，萬文龍呈現出來的是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那種真正的平靜：“來了好，來了就好。坐下，慢慢說。”說著自己在身後的躺椅上先坐下了，又伸出手指了指身邊的椅子。
“是。”李方奎磕了個頭，站起來在萬文龍身邊坐下了，定定地望著他。
萬文龍也望著他，伸出了手。李方奎愣了一下，接著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放在萬文龍的手掌裏。
萬文龍是在等著李方奎說話，李方奎卻不知從何說起，兩個人的手這樣似握非握，一時沉默著。
“我七十一了，你也有快五十了了吧？”萬文龍終於還是先開口了。
李方奎：“是。弟子今年虛歲五十了，大人頭發已經白了不少。”
萬文龍：“你的頭發也白了不少了？”
李方奎：“是。就這幾年，白了七成了。真的是歲月不饒人啊。”
萬文龍：“白頭師弟，你這一去江南見一麵都難了。”
李方奎望著萬文龍有些蒼老的麵容：“大人，卑職這次來是……”
“不要說了。”王首輔打斷了他，“皇上召你前來的事情我也不想問，當初在吏部有你輔助我也是辦了不少事，如今你突然去了江南，我還真有些想你了。”
又是一陣沉默，萬文龍握緊了李方奎的手：“在這個世上我已經沒有了什麽親人，我兒子已經死了那麽多年了，有時候我甚至把你當成了我的兒子，方奎啊，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有些老了，居然會跟你說這些話，你也別介意啊。這一次你是奉密旨進京的吧？”
李方奎沉吟了一下，才答道：“是。皇上要過問江南抗擊海盜的給吳龍籌措軍餉的問題。”
萬文龍：“眼下整個江南都在你肩上哪！聽說吳龍仗打得很難，打得也很好，雖說這吳龍是王首輔的人，但是卻也不失是一個忠君愛國的良臣，眼下朝廷在江南的戰事才是最關鍵的，雖然我們與王家勢同水火，但也都是為了朝廷，所以軍餉一事你還是要想辦法籌措，輕重緩急還是要分的清楚的。”
李方奎：“萬大人放心，卑職知道你和徐大人都是為了朝廷，為了能給雲殿下一個穩固的江山，海盜肆虐，卑職也是在吳龍的軍營中呆了些日子，知道這吳龍也是一個一心隻為朝廷的人，在軍餉這件事情上卑職一定會竭盡所能的。”
萬文龍黯然了：“就應該這樣想。我用的人裏你最能擔大任，朝廷用你一天就應該幹一天。這樣也不至於愧對朝廷愧對皇上，問你一件事要如實告訴我。”
李方奎：“大人請問，卑職一定如實回話。”
萬文龍：“你這次去江南，裏有沒有查出李一兩那本賬本到底再誰得手上？”
李方奎：“回萬大人的話，這個卑職卻是沒有查出來，拿走賬本的人現在就像一個迷一樣。”
萬文龍：“也是啊，這個人居然能夠跟著李一兩準確的搶走賬本，想來也不是簡單的人，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得勢力，不過既然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們的身份，想這麽容易查到他們怕也不是件容易得事情。”
一番強忍唏噓的感慨，一番心潮難平的沉默，萬文龍的目光這才昏昏地望向擺在廳裏的那兩口木箱：“這兩口箱子是你帶來的？”
李方奎：“是。”
萬文龍：“方奎啊。二十年了，我什麽時候要過你的東西。每次你都給我帶些家鄉的小特產，我都給你打招呼，什麽東西都不要送。我用你，從來沒有這些心思，隻是為國用賢。他們都說，我萬文龍就憑著能寫一手好青詞，逢迎皇上。真這樣，吏部尚書這個位子我能坐二十年嗎？兩京一十三省，戰亂災荒官場爭鬥，哪一件事情靠寫青詞能夠平息下去？靠的什麽，主要靠的是有你這樣的人在底下撐著啊！方奎，用人各有不同，從一開始我就是以國士待你，對你我要全始全終！走的時候，把箱子帶出去。”
李方奎心裏一陣激動又一陣酸楚，眼睛終於濕了：“萬大人，這兩箱東西不是禮物。”
“哦？”萬文龍慢慢望向了他，“是什麽？”
李方奎：“是賬冊。”
萬文龍立刻沉默了，顯然在那裏急劇地想著，好久才又望向他：“是抄李一兩家的賬冊？”
李方奎：“是。”
萬文龍立刻問道：“抄出了多少財產？”
李方奎低沉地答道：“二十五座織房可織絲綢一萬零九百六十匹，庫存絲綢一百匹，現銀不到五千兩餘兩。”
萬文龍一下子懵了，坐在那裏，虛虛地望著前方。
李方奎立刻感覺到萬文龍剛才還有些溫熱的手一下子變得冰涼，立刻握住了他：“萬大人，這個結果也不是意外中事。先不要焦急。”
萬文龍虛虛的眼慢慢轉望向他：“國事不堪問了。江南抗擊海盜，北方又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旱，還有幾個省的災荒，眼下都指望著李一兩的家財，怎麽會隻有這些！”
李方奎：“萬大人你也不用這樣，當初王首輔提出要抄李一兩的家來填補國庫虧空，一個織造局商人又拿出了二十萬石糧食賑災百姓，再加上這些年暗地裏的開銷，就算家裏有座金山怕也是經不住這般折騰，所以抄家得到這樣一個結果，也實在事意料之中的事情。”
萬文龍沉默了，腦海中已經是千絲萬縷，國家艱難到如此地步，是不是真的隻要除了王家一黨就會見成效，或者沒了王家會不會還不如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