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陰陽
沐鳳整日被軟禁在房中,門口的兩位婢女,明麵上是北宮原派來的婢女,實則是武功高強的名劍山莊弟子,有她們守著,沐鳳就算想要到穀中透透氣也成了奢望。
被北宮原軟禁了這麽久,最初的幾年她反抗過,掙紮過,都敗下陣來,手腕上還留著當年刀子劃過的疤痕,一直對她軟言細語的北宮原,將他救過來後大發雷霆,“你若是還想尋死,我也是攔不住的!你今日死了,明日你的父母就一起下去陪你!”
沐鳳徹底心涼了,她終於不再尋死覓活,任憑北宮原擺布。
直到再次見到歐陽逸,她沉寂如死水的心,仿佛被扔進了一顆石子,蕩起陣陣漣漪,年少時那段最美好的回憶,就是她與歐陽逸相識,隻有想到那時的歐陽逸,她才會展露一絲笑意……
若不是北宮原,他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自己也不會被北宮原強行占有,當年的幾人,隻有北宮原最是得意,豆盧紹效忠朝廷,為國盡忠,結果卻落得滅門的下場,可悲可歎,好在還留下一個女兒。
如今自己再也不能渾渾噩噩,做北宮原手中的傀儡。
這夜,北宮原又從密道來到沐鳳房中。
沐鳳一反往日的冰冷,主動為他倒了茶,北宮原有些受寵若驚,“你,今日怎麽變了?”
沐鳳並不看他,自己也端了茶,一飲而盡,將龍茶杯翻轉給他看:“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變嗎?”
北宮原這才放心地喝了幾口,欣喜道:“你想通了?”
沐鳳淡淡道:“如今你我都到了這歲數,十裏紅妝,八抬大轎,隻會讓江湖中人看笑話。”
北宮原激動道:“鳳兒,你終於答應嫁給我了?”
沐鳳道:“嫁不嫁的,有區別嗎?”
北宮原起身道:“那當然了,我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名正言順的夫人!”
沐鳳道:“這事需慢慢商議。”
北宮原等了二十多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他喜不自勝:“好好,都聽你的。”
沐鳳道:“我整日在房中待著,有些煩悶。”
北宮原道:“那我明日便帶你去上陽郡,或者奉州逛逛。”
沐鳳搖搖頭,“這麽多年待在穀中,外麵的世界我都陌生了,不去也罷。”
北宮原不解道:“那你想做什麽?”
沐鳳道:“白日裏我想到院子中走走,曬曬太陽。”
北宮原爽快道:“好,讓她們兩個隨身服侍你。”
沐鳳點點頭,“穀中新來的弟子,我想見見她。”
北宮原問道:“可是那位擁有古鏡的女子?”
“沒錯,如今古鏡在你手中,她不過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沐鳳道。
“弱女子?”北宮原道,“那日古鏡掉落在永泰殿上,她親口承認她姓蘇,是蘇家人,那要想使用這古鏡,非她不可。”
沐鳳反問道:“你也覺得她是蘇家人?”
北宮原被問得怔住了,自己一直認為她是蘇家人,從未懷疑過。
沐鳳起身給他續茶,道:“蘇家人世代習武,善用匕首……”
北宮原一拍桌子,醒悟道:“對呀,我怎麽就沒想到!她一點武功不會,十有八九不是蘇家人。那,那她……到底是何人?”
沐鳳走到書桌旁,提筆寫下“豆盧”二字。
北宮原走上前,疑惑道:“豆盧?”
沐鳳擱了筆,道:“你還記得豆盧紹嗎?”
北宮原沉思片刻,“當然記得,當年我們四人相識相知,談笑生風,正是青春年少人生得意,誰能想到,仕途光明的他,居然滅門了……”
“幸運的是,他的小女兒僥幸逃過一劫。”
北宮原難以置信:“你是說,拜入你門下的那女子,是豆盧紹的小女兒?”
沐鳳點點頭:“她父親豆盧紹的親筆信我看過了。”
“這怎麽可能?古鏡怎麽會在她身上?”
沐鳳心裏冷笑,他隻顧得上那麵破鏡子:“當年是朝廷下令滅了蘇家,古鏡落在朝臣手中,也是不足為奇。”
北宮原點點頭:“嗯,你分析的有點道理。”
沐鳳道:“如今豆府被滅門,她改名換姓叫月白,此事關乎她的性命,不能讓外人知曉。”
“你放心吧,再怎麽說,我與那豆盧紹當年也是有過交情的。”
沐鳳道:“那我能不能邀她到院中聊聊天,說說話。”
北宮原爽快道:“沒問題,當然可以。不你身子一直不爽,她們兩個貼身伺候著你,我才放心。”
哼,老奸巨猾,時時刻刻讓兩個婢女監視著自己,不急一時,慢慢來,沐鳳安慰自己。
北宮原走進密道,吩咐兩位婢女:“日夜看緊沐穀主,有任何風吹草動即刻回稟!”
“是!”婢女恭敬道。
北宮原沒有在沐鳳處過夜,他匆忙回來自己的房中,命人將鄭元威找來。
這麽晚了,鄭元威已經躺下,聽到師傅有令,連忙穿衣趕來。
“師傅,這麽晚了,不知有何急事?”
北宮原道:“坐吧,一時間想起一位長安老友,好多年未見,剛好你從長安來,想向你打聽下他的近況。”
鄭元威道:“不知師傅的這位老友是誰?元威可曾認識?”
北宮原捋捋胡須道:“他姓豆盧,名紹,在長安為官,說起來與你叔父鄭譯,應該是同僚。”
鄭元威回想了下:“師傅可知他是何官品?”
北宮原搖搖頭:“好多年未見了,如今我也不是很清楚,隻知他叫豆盧紹。”
鄭元威道:“長安的確有位叫豆盧紹的開府儀同大將軍,不知與師傅說的可是同一人?”
北宮原道:“噢?那你給我說說。”
鄭元威道:“說起來,也是遺憾,那開府豆盧紹和獨孤雄,都是齊王的同黨,新帝上任後,他們意圖謀反,已經被滅門了。”
北宮原感慨道:“真沒想到,豆盧紹居然被滅門了,我早些時日,便知道這個消息,隻是不知此豆盧紹,可是我昔日好友?不知你可否幫我查查他的生平?”
鄭元威道:“沒問題,明日我便修書一封,讓叔父複寫一份豆盧紹的生平。”
北宮原道:“新帝剛上任,就背滅門,真是意想不到。”
鄭元威惋惜道:“新帝忌憚齊王功勳卓著,真是可惜了。”
“朝政之內,向來波詭雲譎,我們也隻能恪守本分,做自己分內之事。”北宮原道。
“是!師傅所言甚是,新帝昏庸淫蕩之名誰人不知,叔父受新帝重用,天下人都在背後責罵,我也曾勸慰過,叔父說連我都不理解他,將我責罵了一番,我對朝局心灰意冷,所以拜在師傅門下,專心習劍。”
北宮原道:“武林並非是桃源,朝局也是另一種江湖。”
鄭元威恭謹道:“師傅看得透徹!”
“走,為師帶你去一處地方?”
“現在?”鄭元威驚訝道。
北宮原點點頭:“就是現在。”
鄭元威跟在北宮原身後,出了“永泰殿”,朝懸崖而去,北宮原的身影在鄭元威的襯托下,更加矮小。
正是月圓之夜,皎潔的圓月仿佛一輪玉盤掛在天幕中,溫柔的月光灑在這綿延百裏的梧桐山,黑黢黢的梧桐山仿佛泛著柔光。
“跟緊了!”北宮原話音未落,便飛身而起,直衝懸崖而上,鄭元威連忙跟上,二人的身影矯健輕盈,在懸崖間翻騰,不多久便落在了懸崖之上。
師徒二人所站之處,正是梧桐山的山巔,偌大的圓月就在他們身後,山風凜冽,吹起二人的衣衫,獵獵有聲,極目遠眺,天幕下隻看得見星星點點的光亮和輪廓。
北宮原伸直手臂,指著遠方:“生為男兒,當心懷天下,不苟且,不狂妄,寧可天下人負我,我也定不負天下人!”
在這山巔之上,仿佛世間都在腳下,聽著師傅鏗鏘的話語,鄭元威心懷激蕩,滿腹豪情壯誌油然而生。
在兩位婢女的監視下,沐鳳終於可以在院子中散散步,透口氣。
幾名弟子看到沐鳳,都很興奮,跑上來行禮,卻被兩位婢女,以穀主身子尚未痊愈,給擋在了院子外麵。
“穀主怎麽還未好?”
“這麽久了,穀主到底生了什麽病?”
“誰知道呢?穀主好像一年到頭都在生病。”
“我來梧桐穀三年了,一共隻見過穀主幾次。”
“我本來是衝著穀主的名頭來學習醫術的,誰知,穀主壓根就見不著,更別提傳授醫術了。”
“是啊,整日裏,除了種藥,采藥,就是切藥材,曬藥材。”
“看來待在這裏也是無用,我便去辭了穀主回鄉去。”
“我也是。”
“我也是。”
……
一領頭的弟子隔著院子的籬笆,高聲道:“見過穀主,家中父母年老,弟子需要回鄉侍奉雙親,還望師傅成全。”
“還望師傅成全。”
他們終於要離開梧桐穀了,真是太好了,沐鳳微笑道:“侍奉雙親乃大孝,你們到她二人處取了白錢,便出穀去吧。”
“多謝師傅。”
幾人在兩位婢女處,各分得不少的白錢,都很高興。
“沒想到穀主這麽痛快就同意我們出穀了。”
“是啊。她好像還在笑呢。”
“這穀主還真是奇怪,弟子都走了,她不難過,居然還給白錢,真是不可思議。”
“想那麽多幹嘛,有錢拿就偷著樂吧。”
……
豆月白和程楓正提著曬幹了的藥材往回走,便看到幾名弟子背著包裹往穀外走去。
程楓奇怪到:“今天什麽日子,他們這都幹嘛去?”
豆月白也不曉得,她拉住一位同樣背著包裹,剛好從他們身邊路過的弟子,問道:“發生什麽事了?她們這是幹嘛去?”
“當然是離開梧桐穀,回鄉去了。”
豆月白道:“好好的,怎麽這麽多人都要回鄉?”
“都是衝著穀主的名頭來的,結果待在這穀中,連見穀主一麵都難,更別提學醫術,這不是浪費時間麽,當然要走了。”
程楓道:“那你們也要跟穀主辭行,才能走呀。”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穀主在院子裏呢,不光同意我們離穀,還每人給了不少白錢。”
豆月白聽聞沐鳳在院子中,將手中的籃子放在地上,就朝院子走去。
程楓在他身後喊到:“你幹嘛去呀。”
那背著包裹的弟子道:“她這急著去領了白錢出穀呢,你們一道來的,看她多精明,哪像你還傻愣在這。”
程楓扔下籃子,橫眉冷豎,道:“你說誰傻呢,信不信我揍你?”
那弟子看看程楓,此刻猶如發怒的張飛,嚇得趕緊溜了,邊溜邊嘀咕道:真是個傻大漢,好心提醒,還不識好歹。
沐鳳站在院子中,看著穀中的一草一木,遠遠地便望見豆月白朝這裏走來。
豆月白走到柵欄外,被婢女攔下了,她隔著柵欄施禮道:“見過穀主。”
沐鳳微笑著看著不施粉黛,卻仍然貌美脫俗的豆月白,道:“這幾日穀主生活可還習慣?”
豆月白道:“穀中清淨,很適合我。穀主身子可好些?”
沐鳳道:“無大礙了,就是不能在外麵久待。”
豆月白看了看沐鳳,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其他的從外表看不出來有何不妥:“穀主多出來走走才好,俗話說精神好,病就好了一半。”
沐鳳點點頭:“正是,今日在院子中坐了這一會,感覺很舒暢,若是你有時間,便來這裏陪我說說話。”
豆月白看看兩位婢女,道:“這樣和穀主隔著柵欄說話,顯得很沒禮貌,我想要進去。”
一婢女道:“穀主身子未痊愈。”
豆月白反問道:“穀主的病可是被人傳染所致?”
兩名婢女互相看看,高傲道:“並非被人傳染。”
豆月白道:“那我為什麽不能進去?”
婢女道:“一切都是以穀主身子為重,莫要無理取鬧!”
豆月白道:“穀主想同我說說話,解解悶,你們偏要攔著,莫非你們比穀主醫術還高明,比穀主還要清楚?”
豆月白幾句話,竟將婢女問得啞口無言,可是北宮原規矩嚴苛,她們也不敢違背,任憑豆月白怎麽說,就是不放她進去。
沐鳳一怒之下,回房去了。
豆月白看著這情形,果然如不了和尚所言,梧桐穀被人盯著了,就連穀主也受製於兩個婢女。
幾名離開梧桐穀的弟子,高興地說說笑笑出了穀,要下山,還必須要經過名劍山莊的山門,順利出了山門,沒走多遠,便被幾名蒙麵人圍住了。
幾人都沒有武功,圍在一起澀澀發抖:“你們是什麽人,這裏可是名劍山莊山腳。”
他們永遠也無法知道答案,因為下一秒,劍已經劃破了他們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