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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入山中

  黎清這一夢怒焰四起,她不覺得熱,反而覺得冷,冰冷刺骨,她迷迷糊糊想,若是地獄十八層有這火刑,也就是這樣滋味吧,冰冷的火一直追著她,燒成一片火海,無處躲避,忽然一道煙霧飄然而來,將火焰驅散,鋪成一條縹緲的生路,她沿著這條路步步走去。


  足足過了一天,她才慘白著臉,從痛苦中轉醒,一睜眼,就見天青色的床帳,賬上垂著兩個拳頭大的銅球,銅球中飄出來淡淡煙霧,是梅花的香氣。


  白鳳手中捧著書卷,仍舊是雪白的圓領大袖道袍,就坐在床邊,黎清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眉目間似有光華流動,濃烈的顏色將淩厲的五官壓了下去,柔雪無暇,紅唇微微翹起,半開的雙眼看了一眼黎清,帶著雍容懶散。


  黎清的心猛跳一陣,別開視線,看向窗外,星月微明,雲山霧罩,群山如同猛獸潛伏,不分東西。


  這是在哪一座山巔之上?

  白鳳微笑道:“醒了。”


  黎清低聲道:“恩。”


  白鳳道:“看來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問吧。”


  黎清疑問實在太多,一時竟不知問哪一個好,沉默半晌,道:“白先生,我為什麽會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她因這緣故受盡委屈責罵,如果不應該看到,為什麽會看到,難道是專門為了折磨她嗎?


  白鳳道:“人是世上最強大的生物,一切鬼神都由人心演化,誰都能看到,隻是人都太匆忙了,閉塞了耳目,你能看到,說明你比別人都要聰明敏銳。”


  黎清心中被白鳳這溫柔壓地沉甸甸的,她的苦與不甘都化作熱淚,滾滾而出,心事都隨著眼淚流淌,眼中漸漸又有了堅韌的神情。


  白鳳伸手抹去她的眼淚,這眼淚滾燙,他透過這眼淚觸摸到黎清十幾年無處安放的熱情,道:“什麽也不必害怕。”


  黎清的眼淚終於停住了,道:“我還有一個問題。”


  白鳳道:“哦?一個問題?我以為你會有很多困惑想要問我。”


  黎清道:“我確實有很多疑問,但您若是能答應我這一個問題,其餘的自然可以慢慢再問,若是您不答應,我還是不問為好。”


  白鳳道:“我不能答應你。”


  黎清沒想到他連問也不問就已經猜到她要說的話,神情難掩黯然,道:“為什麽?”


  白鳳道:“你留在我這裏隻會被牽連是非,好好休息,後天我送你下山。”


  黎清見鳳先生雙手之下煙霧嫋嫋朝她湧來,隨後她便覺得深思倦怠,昏昏欲睡,不由強打精神,道:“您做了什麽?”


  白鳳一笑,道:“果然很敏銳,睡吧,小阿清。”


  黎清聽著這一聲“小阿清”,整個人仿佛跌入了雲中,隻迷迷糊糊聽到屋外傳來阿尨清脆的叫聲:“臭蟲子,你的劍為什麽這麽長?”


  一個少年聲音道:“小屁孩懂什麽,男子漢就是要長。”


  阿尨道:“你拿著劍要幹嘛!”


  少年道:“我要看看誰大膽包天把地魔放走了!”


  黎清盡力想要不睡,眼皮卻不聽使喚往下掉,最後隻看到一個美貌少年扛著一把長長的劍進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心道這把劍真長啊,隨後陷入了睡夢之中。


  這一覺睡過去,再醒來已經已是白日,窗外依舊是雲霧渺渺,阿尨化作人形,坐在床邊玩一隻草蚱蜢,見她醒來,高興地跳起來,道:“太好了,你終於起來了!”


  黎清肚子咕嚕一聲,算是作答。

  阿尨道:“你餓了嗎?臭蟲子,她餓了!”


  窗外有人一躍而起,翻了進來,黎清記起來是昨夜那美貌的少年,眉清目秀,瞳仁是淺淺的紅色,在日光下泛出琉璃般的光澤,唇邊兩個酒窩又添了幾分俊俏,身上也是白綠相間的圓領衣,道:“知道了知道了,麻煩死了,再這麽叫我就把你吃掉!”


  黎清看他將一人高的劍抗在肩上,屋中一半,還有一半戳在窗外,心道一把劍用不著這麽長吧。


  少年上下打量一眼黎清,一隻手扛著劍,道:“還看的過去,人模人樣的,你要是跟那個蜚一樣,我就先把你吃了。”


  阿尨道:“你吃人,先生會把你關起來。”


  少年道:“我又不是某些膽小鬼,小屁孩,小狗子。”


  阿尨道:“誰怕誰是小狗!”


  少年道:“你怕不怕都是小狗!”


  黎清的肚子又叫了一聲。


  少年道:“等著!”


  他扛著劍從門走了出去,人出了門,劍尾才進了屋,劈裏啪啦亂掃一氣,阿尨伸手抓住劍尾,吊在上麵跟了出去。


  黎清跟了出去,隻見屋外是群山環抱,雲霧飄渺,這一座院落似是建在雲中,院中桃花還在盛開,滿地都是荒草,草間開著月季、丁香、木香、梔子花,一汪清泉自上而下,水聲潺潺,自院子裏穿過,雜亂無章卻又生機勃勃,似乎將生靈都搬來了這座院子裏。


  院子裏兩個房屋都十分簡陋,一個搭的亂七八糟的灶台在草廬下,蒙了厚厚的灰塵。


  少年放下劍,暴躁地瞪了黎清一眼,道:“我蟲童竟然要給凡人做飯,傳出去會被笑死!麻煩死了,你就不能吃生的?”


  阿尨興致勃勃往鍋裏倒水,道:“快燒火,先生說了她是人,不能吃生的,我看過別人做飯,都是這樣的。”


  黎清站在門邊不動,冷眼看著蟲童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往灶孔裏塞了一顆攔腰斬斷的樹,樹幹正好塞滿整個灶膛,隨後一口火噴了進去。


  樹幹呼呼的燒了起來,還未等蟲童興高采烈,就滅掉了。


  阿尨道:“哈哈,你不行!”


  蟲童黑著臉又猛噴了一口火,道:“我不行!你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行不行!男子漢,什麽都行!”


  火又不爭氣的滅了。


  阿尨從地上撿起一隻帶毛帶血的小野豬,塞在鍋裏,道:“快點快點!不然豬要熟了。”


  黎清忍無可忍,走到了灶旁,一把拉開了蟲童和阿尨,把野豬拎了出來,把樹幹拔出來,灶台一晃,差點塌了。


  蟲童跳開道:“你幹什麽!”


  黎清看他一眼,心道你跟個繡花姑娘一樣,難道我還怕你不成,她把樹幹踢到蟲童腳下,把野豬踢到阿尨身邊,發號施令:“劈了!拔毛!”


  蟲童哼了一聲,心想我要不是怕你餓死,我才不會搭理你!他不用劍,雙手成刀,劈裏啪啦將樹幹劈成亂七八糟一堆。


  阿尨樂意幹活,隻要是他沒幹過的他都願意幹,而且幹著幹著便沒了約束,把豬毛拔的漫天飛,黎清已經在灶膛裏架好了柴火,讓蟲童點了起來。


  火越燒越旺,阿尨和蟲童都沒了事幹,看著黎清大刀闊斧地放血、去內髒、焯水,肥肉榨油,很快院子裏就飄起了肉的香味。


  阿尨和蟲童一同抽動鼻子,兩人互看一眼,都在心裏感歎一聲:“好香啊!”


  火慢慢小了,黎清守著鍋子,讓裏麵的野豬肉燉爛,沒有鹽,她將豬血也倒了進去。

  黎清:“碗筷。”


  蟲童道:“等等。”


  他一躍而起,翻出院子,黎清聽著山中一陣劈裏啪啦的響聲,不出片刻,蟲童已經帶著一把竹筷子和三個竹筒回來了,“當當當”擺在灶台旁邊,豪氣道:“吃!”


  阿尨歡呼一聲,不顧竹刺紮手,臉都快要埋進鍋裏。


  黎清道:“白先生不吃嗎?”


  阿尨口齒不清道:“他、恩用吃東西!”


  黎清頓覺索然無味,偏偏又饑腸轆轆,隻好化悲憤為食欲,在兩頭野獸口中搶食,勉強吃飽了,阿尨把鍋子都舔幹淨了,滾進屋中休息了好一陣子,才感覺能挪動了。


  蟲童將劍伸出窗外,看著窗外日光終於露出模樣,道:“沒勁透了,我要去練劍了,狗子你在這裏呆著,不許去孤峰!”


  他話音一落,就從窗口翻了出去,隨後一道破風之聲傳來,黎清飛快地爬起來站到窗邊,朝外望去,隨後睜大了眼睛。


  雲霧漸漸散去,窗外是一望見不到底的懸崖,蒼穹如同伸手就能扯下一般壓在頭頂,方才少年站的地方竟然隻是巴掌大一塊青石,之下全是望不見盡頭的懸崖峭壁,窮山惡穀,風聲呼嘯,少年早已不見了身影。


  黎清聽著因為寂靜愈發高昂的風聲,如夢一般。


  阿尨趴在窗邊道:“你叫黎清對不對,師父叫你小阿清,就是比我還小咯,我們也出去玩啊?”


  黎清可不覺得自己比他小,道:“不去。”


  阿尨道:“師父讓我們在這裏陪你,臭蟲子卻跑了,去嘛,我們就去落日孤峰,去抓一隻大肥雞,讓蟲子嚇一跳。”


  黎清搖頭道:“我不想去。”


  阿尨拉著她的手臂,道:“我們不上山頂,師父不會知道的。”


  黎清還未說話,就被阿尨抓著手臂,帶出了窗外,黎清一聲驚呼卡在喉嚨中,隻剩下腿軟和慘白的臉色。


  風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她緊閉著眼,忽然一道勁氣提著她的衣領,將她往上帶去,黎清睜開雙眼一看,隻見阿尨化出龐大的真身,遮天蔽日的飛在她上方,利爪抓著她,翱翔雲中。


  她掙紮也不敢,一顆心幾乎要從口中跳出來,怒道:“阿尨!放我下去!”


  阿尨的聲音遠遠傳來,道:“馬上到了!”


  黎清魂嚇掉一半,勉強睜開雙眼看去,金色的光從蒼穹中落下來,腳下是懸崖峭壁,巍峨高山,天地之闊,令人頓覺畏懼,生命不過如山間一片雲霧,一陣風便淡去。


  她心中也不由為之一闊,還沒來的及感慨什麽,阿尨已經大尾巴呼啦一掃,拎著她落在了山腰之上。


  黎清在地上打了滾,從鬆軟的鬆針葉上爬起來,


  阿尨化成人形,拉住黎清的手,輕聲道:“咱們小聲點。”


  黎清聽他聲音似乎有些害怕,便仔細打量這叢林,放眼所見,都是兩人難以合抱的大樹,陽光難以從這密密樹冠中落下,便顯得幽暗靜謐,爬在地上的藤曼有如活物,悄無聲息地生長著,靜的連他們的呼吸聲都顯得如此沉重。


  如此安靜,卻不覺死氣,他們的進入讓整座孤峰都活了過來,讓人感覺黑暗之中有無數眼睛隱藏,緊緊盯著入侵之人,吞而噬之,身前身後樹木藤曼盤踞,天上的出路已被樹冠遮蔽。


  回頭望去,隻見來時的山峰已經化成一個小黑點,原來那一處山頂隻到落日孤峰的山腰之間。


  黎清不禁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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