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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前路

  回去的路上,林望奚一直都在默默捋著思路。


  她承認,自己此番確實有些小人行徑,畢竟,她早在逃亡路上,就曾向奚五仔細打聽過這大盛唯一的一個異姓王了。


  而打聽出來的結果,也隻能用有趣二字形容。


  因為異姓王雖自古就有之,可這……能世襲兩百年,且散又複,複又散地執掌一方兵權的異姓王,林望奚還是第一次見。


  她著實不知兩百年來這大盛的帝王是怎受得了那臥榻之側酣睡著的蕭家的。


  也就是到了蕭忱這一代,大盛帝王似乎才終於找到了震懾的契機。


  因為這蕭王府正是到了蕭忱這一代才真正有些式微起來。曾經的蕭世子也就是蕭忱的父親,二十多年前被先帝派去抗擊北祁,卻不料落得個裹屍沙場的結果。


  但幸而,世子妃適時尚在孕中,這才使得光耀威風了上百年的蕭家不曾落得個絕嗣的下場。


  但或許因世子夫婦感情篤深,且世子妃又是個喜好侍弄文墨的多愁善感之人,遂生下蕭忱不久後,便也隨世子而去了。


  於是蕭老王爺隻得經受著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的同時,咬著牙,一手將蕭忱撫養長大。


  隻不過還不待蕭忱及冠,老王爺也……終是抗不過天數……


  當年蕭忱年少襲位,據說又因祖父去世,久久難以平複心情,便堅持自請——鎮西北,承遺誌。


  而從他之後的表現看,也果然頗具其府之風,直讓北祁人氣得牙癢。


  但,因這些年北祁隱隱透出的議和之意,這昭明帝似乎就有了些召回他的意思。


  不過……奇怪的是,蕭忱本有些年少輕狂,因而始終不願回京。還一度以北境仍有敵軍作亂,甚至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借口。


  怎麽……如今卻回得如此之幹脆?甚至還……乖乖交上了兵權。


  而且,就從她與蕭忱這些日子的相處來看。至少……她所見到的蕭忱絕不是所謂的年少輕狂之人。


  更何況,個個下屬皆訓練有素,可以說是戰士和死士的結合也不為過。所以如此看來,他應該也是暗暗有所謀劃的,當然也絕非是什麽默默無爭,任人宰割之輩。


  不過,不管他所謀為何,所圖為何,至少在現在,甚至是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她與他都將會,也隻會是一條船上的人。


  雖然是臣屬關係,但托大一點也算得上是以利相交了。


  非是林望奚不信人心良善,而是蕭忱今日之應更加證實了她的猜測——他需要林家的血仇作引,他需要背負著林家血仇的自己作刀。


  誠然,林望奚心中對蕭忱的感激是真的,謝意也是真的,但並不妨礙她會知道蕭忱決定助自己複仇的真實緣由。


  也正因為如此,林望奚心中反而更為踏實,因為她知道,蕭忱需要的回報是什麽。


  她借其勢,他謀其利。

  以利換利,自古以來都是最直接,也是最踏實的合作方式。


  誠然,自己如今勢如蚍蜉,力若螻蟻。不過,誰又能斷定千裏之堤,不可潰於蟻穴呢?

  “等著吧,等我……來報仇啊。”林望奚半趴在窗台上,微仰著頭,伸出手似是在去輕觸那個已漸漸掛上青天的寒日,微眯還掛著淚痕的眼,笑了。


  ……


  寒光拆暖意,歲雲沉暮色。


  入了冬,天也黑得格外快。如今這個時辰,天色早已沉得漆黑一片了。


  屋內隻留了一盞燭燈,是葉笙今日特意為林望奚留著的。


  她雖不知王爺與林望奚今日談了些什麽,但她看得出來,小姑娘今日自正清院出來後,身上雖多了些生氣,但神思卻有些恍惚。


  所以,便特地為小姑娘留了一盞小燭燈,蓋上了雀鳥金桂圖的紗質燈罩,沒有太過明亮,但卻影影綽綽,朦朦朧朧地帶著股子暖意。


  而自葉笙走後,林望奚就一直微曲著腿,抱著膝,散著一頭烏發,動也不動地坐在床上,看不清神色。


  若有人此刻問林望奚,疼嗎?她會告訴他,當然疼啊……


  那是因為額頭上的傷而睡不著嗎?

  當然……不是。


  畢竟那些總會關心她疼不疼,餓不餓,冷不冷的人已經不在了。


  她直到今日,徹底落定了心,才開始再次整理起這狼狽且灰暗的一年來。


  初時她不明白,明明去年生辰前夕,父兄還曾寫信回家,說定會趕回給她過生辰。


  語氣中,似乎有戰況極佳,即將收戰的意味。按理說,即便戰況臨時有變,主帥之人也不該落得如此下場才是。


  那樣慘烈的傷……非大敗不能得,可最終軍中傷亡卻隻有千餘人。難不成敵軍當時全衝著父兄而去了?

  可有通敵叛國之嫌是怎麽一回事?有養戰功之嫌又是怎麽一回事?據說這是士兵替父兄整理遺物時偶然發現的,後又經平日裏最忠厚正直不過的指揮僉事忍痛揭發。


  於是,她的父兄不僅裹屍沙場,還成了往日好下屬,好兄弟眼中誤入了一半歧途的罪人,也成了辜負百姓愛戴,辜負帝王青睞的知人知麵不知心的小人。


  她前世是做新聞的,所以她深知輿論,群憤,民怨的力量。


  從神壇到地獄,不過一夕的人言而已。


  可事情從發生到定論,這中間過得實在太快。她和母親從毫不知情到來不及反應。


  軍中的好下屬皆一臉替她父兄悔不當初的模樣。百姓皆一臉被惡心,被欺騙了的模樣。


  而座上那高高在上,需人仰視的帝王則是一臉不願、不忍多語的模樣。


  她父兄的生命,就這樣恥辱又無力地被迫終止在了縉雲山下,在那片他們駐守了多年,也最為熟悉的土地上。


  逃亡途中,每聽百姓談及此事,他們都認為定是因為父兄臨到關頭又良心發現了,所以才慘遭敵軍報複。可話又說回來,若是自己不起貪念,又怎會落得如此地步。還連帶著連累了身處荊州的妻女雲雲。

  他們說,當今陛下待她林家實在是仁善,因為他林長風雖因其父母之過被先帝貶為了庶民,但當今陛下登基後卻因惜才也不曾嗬止過他林長風入行伍,立軍功。該如何論功行賞,便如何論功行賞。


  甚至還特許他林長風將親眷安置在鄰近南境的荊州。何其寬厚啊……


  可他林長風卻人心不足,竟妄做那通敵叛國的無恥小人。什麽叫雖有通敵叛國之嫌,雖有妄念,但念其人已亡,便不再為難其妻女了?


  呸,明明是他林長風自己遭了南薑國的報複,活該!


  他就算死了,也抹不掉與南薑國有過勾結的事實!

  也抹不掉他這麽多年刻意放南薑一馬,以養戰功的事實!

  不然,怎麽就他林長風帶兵的傷亡如此之小,還震得南薑不敢輕舉妄動?


  雖然陛下心有大量放過了他的妻女,可估計是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不然怎麽聽說頭七都還沒過完,靈堂就突然燃起了怎麽撲都撲不滅的大火,而其妻女就正好死在了那場大火中呢。


  這些都是林望奚這一年逃亡途中但凡聽人談及林家,總能聽到的話。


  她很想衝上去說……不是那樣的,他的父兄是會以馬革裹屍為榮的大英雄,不是通敵叛國,不是以戰養功的無恥小人……


  而是有人要害她林家……


  靈堂起火那夜來的那撥訓練有素的殺手足以證明一切……


  可她不能衝上去,也不敢衝上去,因為,她連父兄、母親還有綠卻的屍都來不及,也不敢……去收……


  她要活著,她要好好地活著,然後一個……一個地找出害她林家之人……


  她不要他們的道歉,不要他們的懺悔,她要討的……是他們的命……


  她記得出征前父兄臉上輕鬆的笑意,她也記得生辰前夕,她迎回的不是生氣滿滿,會笑會言的父兄,而是冰冷的,甚至是殘破的……父兄屍體。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有想過尋死,因為她還有阿娘,她要護著阿娘,要好好地活著。


  她更記得那夜燈火通明,阿娘還親自為她做了好大一碗長壽麵。


  阿娘說,有了這樣通明的燈火,爹爹和兄長就不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可不能讓他們趕不上阿莞的生辰。


  搖搖晃晃的燭火落在阿娘臉上,柔和靜謐又溫暖。


  隨即,便是闖入府中的殺手,和滿堂的熊熊大火。


  蠟燭是阿娘一個個推倒的,她以為,阿娘是要拖延時間,然後帶著她逃。


  可……原來隻是為了保護她這個女兒而已,並沒有自己。


  這些……她,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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