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見
北風呼嘯,途徑蒼茫的西北大地,越過祁山,淌過驪河。
最終攜著一身風塵來到了這座見證過數次王朝更迭的城池,大盛如今的都城——盛安。
當晨霧徹底散盡,才現出了這冬日的盛京城最本真的麵貌。
早市已開,街巷裏來來往往地穿梭著各色人等。
有神色匆匆不知趕著什麽事的。有笑意盈盈忙著置辦年貨的。
有向父母撒嬌嚷著要糖人的孩童。也有一臉幸福並肩行著,不時相視一笑的夫婦。
還有因薄雪融化而不慎腳滑,跌在地上,惹來夥伴們“落井下石”般哈哈大笑的倒黴孩子。
一派生氣盎然的景象。
似乎給這萬物俱寐的寂寒冬日平添了幾分暖意。
蕭忱施然行於其中,細細觀著這充斥了百態風姿的盛京。
大盛啊……如今的大盛。
蕭忱輕嗬出一口氣,唇角帶笑。
先觀望著吧,再等等。
沒有人知道,本應吱啞轉著的曆史羅盤此時卻因蕭忱心中的念頭而頓了頓,隨即,停下了。
突然,蕭忱的腳下步子一頓,側過身,停在了兩個小攤中間,不過卻杵得有些格格不入。
左邊的是個做糖人的,右邊的是個賣餛飩的。
“公子,這大冬天的,不如來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暖暖身子也好。”餛飩攤子的老板娘眼尖地先招呼著。
似是不喜被人這麽生硬招呼的蕭忱眉峰微皺,不過還是頷首應了聲,道:“也好。”
“好嘞,您快請棚下坐。”老板娘有些不知所措地熱情應聲道。
畢竟,她也就是習慣性地那麽一招呼,待話一出口,才發覺似是唐突了這位玉人一般的公子。
不過她也沒想到,這公子還真就應下了。
先別提錢不錢的,人家就是這麽隨意地往自己這攤子上一坐,那整個攤子頓時都連帶著好看了不少。
“當家的,再煮一碗。”老板娘咧著嗓子對這那邊的男子喊道。
“小碗,無忌。”蕭忱語調平淡。
“哎,剛才那碗,佐料都加。”老板娘大聲補充道。
隨即她又大大咧咧地對眼前的男子解釋道:“公子您放心,咱們這兒隻論碗數,不論大小。這每一碗都是一樣的量兒,要是覺得不夠,再添幾碗便是。”
說罷,推了推桌上的一個粗窯做的小盅,道:“這是小店特製的醬料,您隨意。”
比起老板娘的熱情洋溢,蕭忱雖算不得冷若冰霜,但也頗顯冷然。並無多話,隻點頭道了聲:“嗯,有勞。”
他雖並不厭惡這類街邊小攤,但的確對這種自來熟的熱情有些不喜。
她曾說,這是……怪癖。
思及此,蕭忱又是不自覺一笑。
這家餛飩做的極小,皮也極薄。很快,蕭忱的那碗餛飩便被端了上來。
“公子,您請慢用。”老板娘生怕驚擾到蕭忱,刻意放輕了聲道。
“有勞。”蕭忱此時似乎心情也好了一些,對著老板娘輕笑著微一點頭。
“沒事沒事。”老板娘連忙受寵若驚地擺了擺手。
天爺誒,這公子笑起來可真好看。
不過蕭忱倒是沒有再注意老板娘了。他先輕輕地用小勺在碗中攪了攪,再用竹著挑起一個白嫩嫩的餛飩慢慢置於口中,細細咀嚼。
味道很好,但卻不是他記憶中的味道了。
遠遠望去,碗中飄出的熱氣有些遮住了蕭忱的麵容,看不清神色。
……
“二叔,我同你講,今日我恰巧尋到了家味道極好的小店,你不是喜歡吃餛飩嗎?這家的味道真是一絕。”少女手舞足蹈,活靈活現地說道。
“不過是出去一趟罷了,也好,便遂了這丫頭的願。”蕭衍麵上無可奈何一笑,心中卻如是想道。
等蕭寧領著蕭衍在橋邊一個不起眼的小攤前停下,蕭衍才頓了頓,忍不住好笑道:“這就是你同我吹得天花亂墜的……小店?”
“哎呀,二叔……但是老伯家的餛飩味道真的是一絕。”自知理虧的少女強忍著尷尬,腆著臉笑道。
“哎,我說你這年輕人,要嫌棄我這小攤就到別處去,莫礙著老頭子我做生意。”聽到叔侄倆對話的老翁哼哼兩聲,沒好氣道。
“撲哧……”緊接著就是少女毫不作偽的輕快笑聲。
畢竟,她好不容易看到自家二叔被嫌棄一回。
論人長短被人聽到,還被這麽不給情麵地指出來,饒是平日裏乖張隨性如蕭忱,也有點尷尬和歉意,遂便誠懇地抱拳行禮道:“是晚輩口出無狀,還望老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行了,行了,別給我這老頭子整那些個虛頭巴腦的。要吃就挪過去,不吃就拉倒。”老頭明顯並未生氣,卻還是一副沒有好氣的樣子。
“多謝老伯大人有大量,大人……長命百歲。”少女說到最後還俏皮地眨了眨眼,也幫著蕭衍道著歉。
“哧……哈哈哈,老頭子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聽過大人長命百歲這個說法。小毛丫頭,淨胡扯。”老頭子聽到小丫頭的話,雖言語間似有埋怨,卻聽得出其心情倒是不錯。
“還吃嗎?”蕭衍早已在小攤處坐了下來。
“吃!怎麽不吃!”少女幹脆道,隨即又對著老伯笑道:“老伯,兩碗餛飩。”
“二叔,今日阿寧請你。”蕭寧打了個響指,笑得一臉燦爛。
聽及此,男子像是聽到了什麽趣事一般,揶揄道:“那日……誰才從我這兒領走了月錢?”
少女的笑突然變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扯了別的話來講:“二叔,我同你說……”
少女絮絮叨叨了很多話,似乎是什麽餡的餛飩最好吃,又似乎是要怎樣的方法煮餛飩才最好?
但如今的蕭衍早已記不清了,唯一記得的便是那日的餘暉格外好看,細細碎碎地落在小姑娘的臉上,襯得麵容本就似春水梨花般的少女,更添靈動了。
所謂日晃百花色,風動千林翠大抵就是如此模樣了。
而那顆未知其始就陷進去了的心好像陷得更深了。
……
“結賬。”待蕭忱慢條斯理地吃完了,拿出隨身帶著的方帕輕軾了下嘴,才開口道。
但也不等老板娘過來,便把碎銀放在了桌上,起身走了出去。
但出去了的蕭忱突然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賣糖人的小攤前,緩聲道:“給我來一個。”
正百無聊賴的小商販,冷不丁地就看到這位一看就是勳貴人家的俊公子徑直來到了自己這兒。
“得嘞,不過……不知公子您想要個什麽樣什的?”賣糖人的再感慨眼前這人的好樣貌,好氣度,也還是得做生意不是?
“隨意。”蕭忱似乎也沒想到會有此問,畢竟……自那年阿寧遇到喬稹後,自己……便不曾給她買過糖人了。
“行,那就給您來個金猴兒鬧春。”攤主不假思索地胸有成竹道。
商販手法靈活熟練,須臾間,一副活靈活現的金猴鬧春糖人圖便被澆了出來。
但待蕭忱接過糖人,付了錢,行在街巷上,才覺不妥。
似乎,這糖人吃也不是,丟也不是。
“相公,背我,我有些累了。”隻聽旁邊的一個少婦帶著幾分嬌俏對其夫君嗔道。
“這……不妥。娘子,男子漢大丈夫……”隻看那女子的相公臉色有些漲紅道。
聽及此,這女子便有些不複之前的嬌俏,反而有些蠻橫道:“我不管,是你說,咱們要走路去看望你娘,這樣才可表誠心,非不要我乘馬車。我累了,你不背我,難道還要小翠或是後麵的家丁背我嗎!”
還不等男子反駁,就聽女子又嚷道:“你看,人家那位公子如此風姿氣度,拿個糖人都沒說什麽。”
“人家那定是帶給家中孩子的。你別嚷……我,我背你就是了。”男子麵色漲紅,有些理虧地囁嚅道。
孩子?自己永遠都不會有的……
不過這一番話倒是提醒了蕭忱。孩子?自己府中如今不是有一個嗎?
想至此處,蕭忱的臉色倒是緩了緩。
那可是個有些無賴樣兒的孩子啊。
他不禁笑了笑。
……
蕭忱回府後,便徑直去了和正院中。
一則林望奚在他眼裏不過還是個孩子,二則自己府中也無不妥嘴碎之人。
是已,他也沒什麽好介懷的。
自昨夜至今晨落下的雪還未消去,冷溶溶地覆了滿樹枝椏。
雖這院子應該隻有蕭忱派去的葉笙同林望奚同住一院,但待進來後,他才發覺也著實靜了些,竟一絲聲響都無。
房門緊閉,不在?或是小憩了?
蕭忱望著自己手裏這拿了一路的糖人,終是壓下了疑惑,抬腳邁步向台階走去。
行至門前,蕭忱抬手輕輕敲了敲,隻聽裏麵傳來了一道帶著些許稚嫩感卻仍覺清冷的嗓音,“進。”
但蕭忱剛一推開門,便聽到房中人此時的語調一變,道:“姐姐下次,直接進來便可。”似乎方才那撲麵而來的清冷感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因為聽得出,此時的這句話在語氣上帶著些親切和暖意。
正欲開口間,蕭忱便看到那方端坐於軟榻上的小姑娘捧著書,笑意淺淺地向他望來。
一個驚。一個怔。
驚的是林望奚,她怎麽也沒想到與她有著十日之約的人,大盛的蕭王爺,在期限還未滿的此時,會出現在她的麵前,還拿著一個……貌似是帶給她的……糖人?
怔的卻是蕭忱,似乎從前也有個這樣的小姑娘於時光長河裏這般帶著笑,朝他看來。
山高水遠,路遙馬亡,披星撥霧,為求一麵。
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