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出府(二)
盛安此名乃是大盛朝的太祖覆西靖後所改,據說寓意大盛永安。
永安?
林望奚思及此,不禁彎唇淡笑了一瞬,笑意極淺,轉瞬便逝。
或許世上統治者大都如此,總是口不對心,總是羞於承認自己的野心。
大盛永安。可哪裏要的是什麽大盛永安?不過就是唯盼喬氏王朝永存罷了。
但世上哪有什麽是永世長存,永世不變的?
尤其求的還是王朝永存。何其可笑,又何其無力……
從古至今,多少王朝曆經著更迭、沉浮。
隻有站在曆史的軸輪麵前,世人才會發現,所謂王朝,所謂皇室其實是多麽地勢弱。
有時候想想,王朝皇室的傳承,或許尚不如百姓之家來得長久。
當然了,其潑天的富貴還是實打實的,也難怪……
而百姓之家之所以更為長久,便是因為,無知、愚昧、笨拙也好,貧寒、困苦、掙紮也好,他們的日子總是能長久地過下去的。
他們始終於自己的那方天地裏熱烈而堅韌地生長。粗茶飯便粗茶飯,布衣衫便布衣衫。
何況這還是一群真正生於並長於封建社會的百姓。是至絕境,也難生出什麽別的心思的布衣白丁。
更是始終對君,對國抱有期待的純樸民眾。
如此的……憨澈,溫純。
是他們真正在用自己的血與汗,育著,養著這個他們所感激涕零的國。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
不過,也不可否認的是,即便是在多出良善之輩的百姓中,也並非就無惡人,無小人,無奸人了。
但黑白參雜,清濁互交,這才是真正鮮活的人世。
沈言清也好,林望奚也好,早就不是當初那個伴著外公的背書聲長大,誓要政壇無垢,天下清明,萬邦來朝的中二小姑娘了。
她曾經要管的,隻有沈家的事。
她現在要管的,隻有……林家的事。
……
盛安城的整個格局也多是依著前朝來的,分宮城、皇城、商業區和居住區四個部分。
但等真正踏著這盛安城的土地了,林望奚才知什麽叫五朝古都——古樸、厚實,卻又因一代又一代王朝的更迭,於陳舊中不斷煥發出新的生氣。
倒不似林望奚先前以為的那般,滿是收不住的富貴繁華之氣。
反倒令人覺得平和、安寧。
每個人都在有條不紊地過著屬於自己的日子,滿是讓人安心舒和的煙火氣。
……
但好感歸好感,正事還是要做的。
好在林望奚一早就向葉笙打聽好了,所以此刻也正極為順暢地奔著泰安街而去。
這泰安街乃是整個京都最為繁華的地界兒,不過卻不止是因為這周邊的商鋪繁多,人流眾多,更是因為那個在整個大盛甚至是整個寧澤大地上都排的上名號的啟賢樓——那個令天下文人都向往的評賢論道之地。
據說這啟賢樓乃是太祖為啟乾學宮所設。
不過,這啟賢樓雖說是太祖所設,但卻絕不是皇家的私有之地,反而在絕對意義上歸屬於啟乾學宮。
而且,甚至可以說這是啟乾學宮的招生地之一。
因為若想進入啟乾學宮一般隻有兩種途徑:一是靜候三年一開的選考,二嘛則是來這啟賢樓品茶論道,舌戰群儒,說不定……就入了哪位先生的眼。
雖說這後者有點投機取巧的意味,但偏偏就有些啟乾學宮的先生喜收這類詭才,偏才,奇才。
不過,即便不是奔著啟乾學宮的招生而來,偶爾來這啟賢樓轉轉也會受益不淺。
畢竟可以汲眾人之思,補己之不足,這也算得益事一樁不是?
“公子,咱們可是……要進去?”葉笙低聲問道。
“自然,來都來了,怎麽能放過這見識天下第一樓的機會呢?”林望奚唇角微揚,便抬腳踏了進去。
“小二,給我家公子來一壺君山銀針。”葉笙拉住一個剛從另一桌伺候過來的跑堂道。
“好咧,小哥。”小二脆聲應道。
林望奚聞言一怔,思緒又回到了從前……
“你這丫頭,又把你爹爹從南地帶回的君山銀針給糟蹋了。”雖語帶責備,但林母臉上卻不見絲毫惱意,有的隻是溫婉的笑意。
“無妨,這茶本來就是拿來喝的,我家阿莞哪裏來的錯處?”林父劍眉微揚,笑得寵溺,使得本就俊逸的眉目更盛了幾分。
“你們倆呀……”林母一臉的好笑與無奈之色。
………
“公子……?”葉笙的細語終是喚回了林望奚的神智。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林望奚輕攏著手指,掐著掌心的肉,強壓下情緒,努力讓自己恢複平靜。
“……無事,過去吧。”林望奚就近尋了一桌徑直坐下。
林望奚今日這身男裝料子雖普通,但也隻是比之王府該有的用度而言。
所以待落了坐,她這才發現與周圍人相比,是有些……不入。
但好在今日大家的關注點都在台上。
不過,對角裏似是還坐了一個與她此番極其類同的少年。
那少年身著湖藍色禾紋蜀錦直掇,還披著灰白相間的大氅。一張特屬於少年的明朗的臉攏了些在大氅裏。
但無論是其俊朗白皙的麵容,還是那種富貴人家才養的出來的氣度都明晃晃寫著四個字:小爺有錢。
一比較,林望奚反而不是那麽顯眼了。
但許是林望奚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地過久了,那少年也似有所感,眼神朝這邊掃來,準確、無誤地覓到了那道目光的主人。
林望奚一怔,許是不曾想到這少年竟如此敏銳。不過她也並無赧意,畢竟,有時候,臉皮太薄可做不成什麽事。
於是也便迎著那少年的目光,彎唇一笑,以作示意。
一臉的……溫和無害。
饒是平日裏臉皮厚如護城河的裴易章也沒想到對麵的小少年會如此……灑拓。
嘴角微一抽,便也眯著桃花眼笑了,算是回應。眸中卻全是興味與精明。
樓上,一大一小正望著樓下為等會兒的論題躍躍欲試的人們。
不過,這兩人,雖說長相南轅北轍,不過卻因其契合地過分的氣場讓人覺得,這二人該是親屬才是。
年長的那個卻頗具士族風範,眉如弦月,目若秋波。
一襲月白色藤紋長袍襯得他貌如朗月,清貴俊逸。讓人不由覺著,所謂有匪君子,許就是如此了。
年幼的那個呢,杏眼,濃眉,幹淨澄澈。但小小年紀卻又隱隱約約透出些武學之家的感覺來,端的是神采飛揚,璨如星海。
“四叔,你可是……看到了什麽有意思的?”小的那個終是沉不住氣,偏頭問道。
眸中滿是好奇與……傻愣。
年長的那個聞言隻望了一眼自家侄兒,很快便轉了過去,嘴角噙笑,卻仍舊不語。
“好四叔,你就說嘛……”年幼的那個即使順著視線看過去,也依然沒什麽發現,竟有些無賴起來。
想伸手向前抓去,卻隻拂到了一片袖角。
隻見年長的那個,先輕略了略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垢物,才不輕不重道:“你看那邊剛進來的主仆二人,可有奇怪之處?”
“嗯……一個會武,一個不會武?可這京中富家子弟出行不都是如此嗎?”年幼的小子想了想,很是認真地回答道。
“再看。”男子語氣淡淡。
“四叔,你又不是不曉得這些一向對我而言都……猶如登天,還不如讓我去練武場跑兩圈。”年幼的很沒有底氣地嘀咕道。
“……”
“罷了……”男子斂去了肅容,頗為無奈地歎了一聲。
才繼續道:“你看那個會武的雖是一身奴仆裝扮,可不見絲毫奴氣。再看那個如你一般大的小少年,雖是富家子弟打扮,可你看看,與你平日裏看到的富家子弟有何不同之處?”
“誒……好像是有些不一樣。”年幼的一經提醒也發現了端倪,喃喃道。
“無嬌氣,無貴氣,也無書卷氣,更無痞氣與江湖氣。”年長者依舊是不輕不重的語氣,但卻微蹙了蹙眉,眸色深了深。
不過是一個孩子罷了,真是奇了……
“有……有嗎?”年幼的一臉真誠地疑惑道。
“……”看著眼前這除了臉以外毫無顧家人特點的侄兒,顧庭季第一次有些心疼起那個一心想讓這小子學詩書,習禮義的自家大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