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戲啟
蒼迤綴,窟雪屹,日寒風起,塵囂落。
待蕭忱看完大戲出宮,已是巳時一刻了。大戲……確是好一場大戲。
大盛朝堂堂的公主在宮中竟還需要宮女接濟以度年日。皇帝忙於朝務可說不知,可作為父親這些年竟是未曾看過自己這個女兒一眼。
皇後自稱為求子嗣禮佛多年,未理庶務,遂著實不知。
而那韓貴妃呢,可是那孩子的親姨母,竟也說不知,隻一個勁兒地請罪。
說隻顧照顧自己那體弱多病,先天不足的三皇子去了。
說這孩子一向與她並不親厚,為免這孩子不悅,便細細挑選了些人過去。
可誰知,自己平日禦下不嚴,竟讓那些個宮人生出了欺下瞞上,不尊皇嗣的熊心豹子膽來。
最終查來查去,竟隻揪出了些宮人,打死了事。
多如流水的賞賜接連不斷地被送進了那個據說十多年前風光無比,曾無人能出其右的雲垂宮。
一批又一批皇家規製的新用具被急匆匆卻又不失條理地給置辦上了。
昭明帝喬應還特地從自己宮中撥下了一批宮人去伺候六……不,現在該說是三皇子喬景才是。
本以為不過是宮中人貫有的拜高踩低罷了。
不曾想,事臨了,還來了一場大變活人,偷龍轉鳳。
可不是好一場大戲。
還都是因他蕭忱的行事不周,意氣用事引出來的大戲。
蕭忱思及此,輕笑了一瞬,但眸中卻是一片幽寒。
現在看來,蕭太妃今日所為的不過就是把那孩子借由他之手引到昭明帝喬應的麵前去罷了。
可,這般於蕭太妃又有何益?
而若說喬應全然不曉得這孩子的事,怕也是笑話。
宮中之人皆看眼色行事,但凡喬應提過一嘴,從上至下怕也不會那般行事。
喬應子嗣不豐,皇子公主不過正好對半而數罷了,且皇子中還有一個病秧子曾經的三皇子,現在的四皇子喬樾。
以喬應的手段,當年的酈妃韓凝不可能可以將這孩子的身份瞞了如此之久。
還有那笑得一臉純真的孩子……也該是個心思頗深的。
最是奇怪的便是當年那酈妃韓凝之舉了。韓凝既是韓端的庶妹,那背後立著的就該是韓家才是。
雖則一入深宮,便是皇家人。
但妃嬪背後各自立著的家族也是她們該去維係的。
若是早知當年韓凝一舉所得的是個皇子,依韓端此人無利不起早的性子,怕也不會在韓凝病逝幾年後將自己嫡親的妹妹送入宮中。
難不成……韓凝當年所防是韓端?
蕭忱輕掀車簾,悠悠地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已大明,寒意卻依舊。
韓端,韓端,著實是個難纏的對手。
畢竟若真論起來,其人非佞非奸,更非良非忠,所做之事也唯趨利二字而已。
謀私卻從不避昭明帝,謀權也從不逾矩越規。
還會極有眼色地不時去替昭明帝做一做這刀。
也無怪乎朝堂上除了顧太傅外,論起聖寵,無人能出其二了。
審時度勢,拿捏有度。
不為權臣,不為佞臣,亦不為奸臣,隻為一個利字。
還真是……難纏,至極。
……
平昌街。
許是方位的緣故,這風水本該是最無什講究的平昌街比起盛京的其他那些街巷來,這刮來的北風反而算是最小,最平,最穩的。
隆冬至,歸人還,履匆匆。
“喂,你來這兒做什?便是從前,你大概也不曾來過這等地方吧?”個頭略高一點的少年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對著身旁的小少年開了口。
這幾日相處下來,林望奚已是習慣了這看似是少年模樣,實則已是二十之齡的男子的……口不擇言了。
但也正是因為他從不避諱與自己談起往日、往時、往事,她如今倒真有幾分放下了的豁達感。
當然,也並非真的放下了,畢竟……那樣的仇與債怎會是輕飄飄的一句放下就當真可以放下的?
不過是盡力在驅散心中的悲戚罷了。
因為,她有正事要做。
聞言,林望奚對著竹禹笑得有些不可置否,道:“誰說不曾,我可是被兄長領著去看過燈會的人。”
“你……”許是相處幾日來第一次聽到這小丫頭如此毫不避諱地談起自己的家人。
竹禹霎時頓了頓。
隨即,便又笑開來,眉眼間滿是少年才有的朝氣之色。
也不枉他近日來時不時口不擇言一番了。
嘖,小姑娘嘛,天天沒事耷拉個眉眼做什麽。
嗯,這麽笑起來看著也順眼多了。
“那你今日來這兒,是預著去做什?先說好,我不是葉笙,可沒功夫陪你滿盛京城地瞎轉悠。”竹禹語帶嫌棄地睨了林望奚一眼,開口道。
“放心,今日不瞎轉悠。”林望奚聞言淡笑開來,唇畔微翹。
開口後,林望奚突然聽著自己這比前些日子更醇厚了幾分的嗓音,微一頓。
果然,即便是這口技術中最淺顯的部分,但隻要勤練,還是頗有些成效的。
待林望奚於小攤上買了些冬瓜糖與茯苓餅後,便領著竹禹去了即便是常來平昌街、久居平昌街附近的百姓,都不怎麽常來的沉沙巷。
沉沙巷,是盛京城流民、貧民的聚集地。
據說沉沙巷本也隻是個普通的住宅巷,從前還有個名兒叫寧安巷。
寧安巷從前有戶大善、大戶人家,平日裏也常做些接濟貧民、流民的善事。漸漸地,整條巷子的人家也被帶起來,也常會去做些好事,善事。
而這本也是人人稱道的,其名聲也極大,極好。
但偏偏也因這大名聲,好名聲而又引來不少慕名而來的貧民流民,盼其接濟。
可誰知在百年前,也就是這大盛允光三十年的時候,突發澇災,大批流民堵都堵不住地往盛京城裏湧,也大批大批地往寧安巷湧。
有時,這稻草多了,也是能壓死駱駝的。
於是巷裏的老住戶被逼的紛紛搬離了寧安巷。而因流民實在太多,並不好管理,且那些流民也並未鬧事擾矩,一時間官府也並未去多管。
就這樣,那些流民便在寧安巷安置了下來。漸漸地,寧安巷似也變成了這盛京城中的流民、貧民的聚集地。
許是因其無鄉無家似流沙,這寧安巷之名也不知何時起,便在眾人口中成了這如今的沉沙巷。
自然,如今這朝和年間也算得風調雨順,安居樂業。
說來也怪,也不知是不是這昭明帝之氣運確好的原因,自其繼位以來,也許多年未曾出現過大規模的洪澇旱災了。
遂而,如今在這沉沙巷中,住著的大多不過是少許的不知怎的混進了城的流民,和大批貧民。
不過,乞丐大多還是一如既往地難以被接納進來。
而林望奚上次也不過是隨著葉笙來了一趟這沉沙巷罷了。
許是因著醫者仁心的緣故,葉笙本不過是機緣巧合下,曾來過這沉沙巷一次,替一個老伯看了病。
但後來,她便總時不時來一下這沉沙巷。便不是為著看診,也會帶些吃食零嘴的給沉沙巷的孩子們。
而林望奚上次陪著葉笙來時,恰好結識了一位小友。
她今日此去,便是為赴約,也是為……收貨。
看著林望奚這大包小包的,竹禹有些摸不著頭腦,說實話,東西雖看著多,但價錢卻並不貴。
可……看方向……這是要送去沉沙巷的東西?
林望奚自是不知竹禹心中所想,隻在心中默默背著自己據著從蕭忱那兒借來的輿圖畫出的盛京城地圖。
本來她是準備隨時備一份在身上,可轉念一想,這是在古代。
那般清晰的地圖若被人發現了,多半是會當做輿圖的,私製輿圖雖在大盛尚還算不上死罪,但總歸會惹來麻煩。
京都居,大不易。
……
凝神背著地圖的林望奚喃喃了一聲:“右轉,到了。”
見林望奚真的領著自己站到了沉沙巷口子處時,竹禹一愣。
有些疑惑地拉住林望奚道:“你到這裏做什?”
林望奚見狀,抬起手中拎著的東西揚了揚,不可置否地淡笑道:“受葉笙姐姐之托,來散些東西。”
“順便見個小友。”
隨即,唇畔笑意更深了些,作勢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開口道:“再者,你看今天咱們這模樣像是進去會被坑住出不來的嗎?”
竹禹聞言也看了看自己與林望奚今日的打扮,粗布葛衫,倒是極普通,甚至可以說還有幾分貧窘之態。
可這露出來的臉,和脖子……
林望奚見狀,心下一歎,怎得比她還像個富貴人家長大的?
隨即便伸出了手,寬慰式地拍了拍竹禹的肩,“放心,哪有那許多人會看咱們,忙著出去找生計都來不及。”
不過許是因為竹禹隻比她高了一個頭的緣故,林望奚方才竟不需踮腳便拍到了他的肩。
但林望奚也是拍完了,才發覺了這窘態的。遂也隻得忍著笑,斂著色。便抬腳朝沉沙巷走了進去。
竹禹似也是發現了這窘況,便追上了林望奚的步子,沒好氣道:“再笑一個試試?”
然而,回應他的也隻有林望奚一臉無辜的忍笑模樣。
雲微垂,寒風忽,迎人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