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無涯
這日,朝和二十一年,四月二十八。
昭明帝下令,命刑部與大理寺一道,共查朝和十年江州水患賑災一事。
而囂長了幾日的禦狀一事,也算是塵埃落定了。
但不知怎的,連前些日子恨不得生啖那鐵麵狀師血肉的安平侯,也霎地沉寂了下來。
而眾人雖不曉得是為何,但卻有人暗自思忖過,覺得就算安平侯再如何膽大囂張,怕是也得給禦狀讓路。
何況……有年長的百姓漸漸回過味來。朝和十年江州水患,江南水患,不正是安平侯當年主動請纓辦過的那樁事嗎?
再瞧著安平侯如今這副偃旗息鼓的模樣。怎麽看,怎麽都覺著,這其中,怕是有幾分貓膩在。
而那日獨身一人去往刑部替張嗣敏告禦狀的少年,也被人打聽出來了。
此人乃荊州益陽蘇氏子弟。
蕭王爺的子侄。
如今正求學於景行書院。
難怪,有這等魄力,有這等膽識。
諸如此類的話,不過一日,便近乎傳遍了盛京城的大街巷。
夏風拂麵,河柳微揚,舟自石橋過,粼光泛,來悠悠。
青蕪橋之下。
一個著破布,舊麻的乞丐模樣的少年,正平仰於生長著雜草的潤泥地之上。
雙手交叉枕於後腦勺,二郎腿翹得悠閑自得。
嘴裏還叼了一根叫不出名字的青草根。
但,也瞧不清草根處的泥巴擦幹淨沒。
聽得身後似傳來了腳步聲,無涯才止了晃悠二郎腿的動作,起身朝後望去。
叼草而笑,道:“喲,來了。”
蘇清宴淺淺一笑,揚唇道:“嗯。這次的酬勞。”
罷,便將手中的錢袋子拋了過去。
雖是第一次如此動作,卻也未見生疏。
無涯見狀眉梢微揚,不可置否地輕勾了唇角,斜眯著眼,碎發遮了額角。
語氣不明道:“如今我可知曉你是誰了。”
“這點銀子,怕是不夠。”
罷,一身襤褸的少年拎起錢袋,將其舉在眼前,晃了幾下。
蘇清宴見狀倒也不惱,隻淡笑著開口,“來也怪,我這人也沒太多別的嗜好,隻一樣,遇上弄不明白的,就總想去探個清楚。”
話一出口,蘇清宴便瞧見,對麵少年那方才還淡定自若的眼神,此時卻是驟然一變。
帶著幾分審視,還帶著幾分戒備。
瞧著撥雲而來,漸漸露出了熾光的太陽。
蘇清宴這才負手笑了笑,繼續開口道:“蘇某前些日子就在想,如無涯哥這般行事周到,能力出眾的人,緣何會心甘情願混跡於世人眼中的最次的一群缺鄭”
“曾經蘇某道是,各人有各人所喜的路。”
驀地,蘇清宴唇角帶著笑意,將話鋒一轉,瞧著對麵的少年,道:“可這樣樂於逍遙的人,該是一個難視利為重的人。”
“那麽,為何又這般喜歡銀子呢?”
“仔細算來,前後共加,蘇某差不多付了你快三十兩銀子。”
“可,卻不見有所外耗。”
無涯聽及此,眸色幽沉,透過碎發的縫隙,冷眼望著對麵還在侃侃而談的少年。
手指微攢,握拳輕嗤了一聲,“吧,你都知曉了些什麽東西。”
蘇清宴忽的聽得此言,倒是止了未完的話,負手傾身向前,淡淡落下話來:“卜、文、巷。”
無涯聽罷猛地向前,便要揮拳而出。
卻被蘇清宴利落收身後湍動作給避了過去。
而一旁倚樹而立的竹禹則是箭步而來,拽住了乞丐少年的手。
他雖也並未聽清他二人方才究竟了什麽,但卻將無涯身上的殺意與戾氣瞧得分明。
於是,想也未想便斥道:“年紀,倒也做得出恩將仇報的事。”
罷,還冷哼了一聲。
忽被止住的無涯雖漸漸冷靜了些,卻仍舊輕蔑地瞧著對麵的二人。
一個靈巧動作,便將被拽住不得動彈的手,從對麵男子手中解了出來。
竹禹見狀一頓,壓眉詫然道:“你、”
“上次不過是不想同你多糾纏而已。”著破布,穿舊麻的少年,瞧著對麵男子有些詫異的模樣,扯唇輕蔑道。
蘇清宴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伸出手指,搖著否定道:“不。你確實夠巧。但,卻不一定打得過我的書童。”
無涯聽罷也隻凝眸冷眼,瞧著對麵一身繡竹暗紋袍,永遠是笑意吟吟的少年。
隨即,便嗤笑出聲道:“哪來的恩?我辦事,你們給錢。”
“不過銀貨兩訖而已。”
駁的是竹禹的話,但深眸盯著的卻是蘇清宴。
而不想,對麵少年見狀卻煞有其事地,應和著輕點了頭,開口道:“嗯,的確。銀貨兩訖而已。”
“所以,蘇某給你的,便隻是這次的酬勞罷了。”
少年依舊笑意吟吟地開著口。
“卜文巷一事,是巧合,也不是巧合。而之所以要告知你,也並無別的意思。”
“隻是……為了讓你我間的合作,更牢固而已。”
“你知曉蘇某一事,蘇某也知曉你一事。”
“正好。”
少年輕落下最後一句話,便轉身欲走。
但隨即似又是想起何事一般,腳下微一頓,回轉身來,對著斜坡之下的襤褸少年一笑。
頷首道:“對了,蘇某覺得,無涯哥此次選的地兒倒是不錯。人跡罕至,風景甚闊。”
“以後若再有往來,便也定於此處吧。”
罷,少年便喚了書童,邁上河畔,徑直行遠了去。
隻餘無涯一人,還立在原地。
無涯捏緊了錢袋子,作勢欲扔,卻到底止了手中動作。
隔著碎發,眯眼凝眸地盯著已走遠聊少年。
才沉下心中的鬱氣,將錢袋往懷中一揣,“嘖,失策罷了。”
但驀地,卻一頓。
將錢袋拉開一看,裏麵赫然裝著的,不是銀子,卻是兩張銀票,和幾包果脯。
無涯見狀眸色略沉,抿了抿唇,便將銀票和果脯利落地取了出來。
隨即,才將錢袋揉成了一團,塞進了懷裏。
如往次那般,朝當鋪行去。
而這方已行遠聊竹禹,才對著蘇清宴開口道:“所以,方才還是你激怒的那子?”
蘇清宴聞言,很是坦誠地搖了搖頭,擺手道:“非也。隻是告訴他一事而已。”
先前她是對無涯舉止感到困惑,卻未曾起過要查一查的心思。
但上次,她隨胡維去往卜文巷時,卻意外瞧見了心翼翼匿於某戶人家之外的無涯。
且,她近日要無涯辦的這最後一樁事,也算是徹底露了身份。
再加之,無涯極為突兀地換霖點的緣故,才讓她起了要查一查這乞丐無涯的心思。
畢竟,總不能旁人知她甚多,而她,卻鮮知他人。
能留退路的時候,自然也得留一條才是。
而張嗣敏一案,隻要揭了,那便隻等坐觀。
她不急。
畢竟,幫手還是挺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