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山間夜行(問誌)
禾風自田間拂來,散了幾分初暑的灼熱福
京郊一處別莊前。
顧庭季牽馬走來,順手就遞了一根韁繩出去,望向比自己矮上不少的少年。
眉微挑,溫言而問:“馬術如何?”
看上去,倒像個正來考較學生功課的夫子。
蘇清宴低頭將包袱係得頗緊,又仔細檢查確認了一番。
才抬眸,眉梢眼角處,輕帶出一絲守禮的淺笑,語氣卻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不才,不才。”
“千裏可行矣。”
少年接過韁繩,笑得灑拓又狡黠。
顧庭季看著這樣行事陌生的少年,微頓。
好像,眼前的少年郎,與書院裏那個對著教習夫子們,總是克己守禮,溫恭自虛的蘇清宴,好像有些不同了。
更有活氣一些了。
顧庭季淡笑一瞬,眸間淺蘊,卻未再語。
乾定浩渺,終有所待。
少年人身上的那股朝氣,無論何時,都是令人傾羨的。
他顧庭季此番,可也能算作是回至年少了?
覆盤、重擺,換局。
……
一旁的蘇清宴,卻並未注意別的。
隻伸手輕撫上馬身,同這匹……一看就是她現在買不下的馬,正彼此熟悉著。
她這副身子並沒什麽練武的賦,所以,從前也隻學得了些馬術的皮毛。
雖隻是皮毛……可,去歲那些一睜眼就在逃命的日子,卻不是白熬的。
父兄……阿娘……
蘇清宴輕歎了一口氣,而後便快速壓下心中的情緒。
就這麽,微扶了馬鞍和韁繩一把,就還算招式利落的,跨上了馬背。
少年的雙腳,垂落於兩邊的馬鐙之上。
看上去,此時,倒比正在撫馬的顧庭季還高出了許多。
禾風襲來,吹亂了幾絲耳發。
少年以俯視的姿態,神色自如地看向顧庭季,喚了一聲:“顧大人。”
何時啟程。
顧庭季聽出了少年未完的話。
卻不急不慢的,待著眼前的驄馬嚼完了最後一口幹草。
才安撫式地輕摸了摸馬頭,而後便躍身上馬。
不過眨眼,男子便動作流暢利落地跨落在了馬背之上。
抬手虛指了一下前方,唇畔噙笑,啟繩道:“明日卯時二刻,駕至業陵郡。”
“正好,也讓顧某看看蘇公子的日行千裏……”
“是不是——確有其能。”
罷,便駕馬一聲,絕塵而去。
男子的沉笑聲,隨塵漸遠。
馬蹄揚落而出的泥塵,讓少年座下的馬,躍蹄出聲。
似是不滿落於其後一般。
好在,蘇清宴隻愣了半瞬,便提繩駕馬,朝前方那個,已先躍出幾十丈的人,緊追而去。
……
夜間趕路,雖難視物,但也算得行路酣暢。
官道闊然,皎月清清,暉光泠泠。
二人躍馬疾馳於路間,隻餘夜風刮於耳側,簌簌而過。
四周靜,月色朧然,噠噠的馬蹄聲,急促又頗有節律地落在人心上。
暢快,舒闊,拓然!
這是蘇清宴心中許久已經沒有出現過的感受了。
忽然促笑出聲,“顧大人,可願同子比上一比?”
因此時的疾馳飛奔,少年那往日聽起來還算清潤的嗓音,此時卻間雜進了不少風聲。
有些含混,落在耳中,卻又似乎清晰得厲害。
顧庭季聽罷,淡瞧了身側並馳的少年一眼,便忽然笑開了,暢快道:“甚好!”
話音一落,男子便極有技巧地將韁繩一控,輕勁落於馬腹兩側。
瞬間,便又先少年一步,疾馳而去。
蘇清宴見狀,氣笑了一聲,才又拽著韁繩,匆匆往前追去。
兩人縱馬於官道之上。
酣暢淋漓。
直到後半夜的醜時四刻,兩個夜路人,才過完這一段官道,側轉入了山林間。
初夏時分的半夜,仍是有些清泠泠的。
尤其入山之後,涼意更甚。
帶著寒氣的山林風,就這麽從袖間、領間,大搖大擺地鑽了進來。
蘇清宴不由自主地用一隻手,籠緊了些身上的衣衫。
另一隻手將韁繩在馬背上放穩,才輕撫了撫馬身。
嗓音裏帶了些笑意,“多謝馬兄送蘇某一程。”
隨後,便輕拍了一下馬身。
於是,兩匹驄馬便十分通人性的,往回處急奔而去。
無一絲牽掛之意,就這麽漸行漸遠了去。
倒像是個任務圓滿完成的兵,神氣昂首的。
這是,軍馬。
不過一個別莊,都用的軍馬。
足可見,其主人有多得聖寵。
自然,她今日也算是沾了光,騎了一次,軍馬中的軍馬。
“它們自受訓有素,識得路。”男子淡聲而落。
許是瞧蘇清宴年紀尚,惻隱之心頗多,顧庭季便多言了一句。
算是寬慰。
蘇清宴轉過頭,遙望著已上了幾步山的顧庭季。
幾個時辰的疾騁,依舊是一副儀容端正的模樣。
眉舒目朗,清雋端致,溫雅淡和。
看著很是無害溫慈的樣子。
但蘇清宴知道,這不過隻是……表相。
“大人誤會了。”少年撩袍而上,音色清潤。
“學生隻是在想……究竟什麽時候,才能買得了這樣的馬。”
蘇清宴在跟前停下,緩緩揚出一個笑來。
神色坦然,無半分作偽。
“畢竟,那馬渾身上下,透著的,可都是銀子的味道。”
少年還裝模作樣地吸了一口氣,是夜間的山風。
顧庭季聞言神色微僵。
遊學也好,為官也好。前生也罷,今生也好。
他見過許多人。
卻,當真是無一人,能把這番,於讀書人而言,算得上是沒品的話。
得這般,這般情真意切,一本正經。
想到這兒,顧庭季輕聲緩笑,轉身往前行去,“那好,待回頭顧某遇見蕭大人,定當代為轉告一番。”
蘇清宴見狀跟了上去,順手還又檢查了一番身上係著的包袱。
隨即,才接話侃笑道:“大人好意,學生心領了。”
“但,若是因此煩擾了大人,就是學生的過錯了。”
少年地煞有其事的樣子。
……
少年人借著月色,跟著前麵男子半開出的路,順山而上,一步一步地往前邁著。
期間,兩人便這麽一來一往的,你一句我一句的辯駁談笑著。
幾番回合下來,因夜行產生的疲怠,倒是消減了不少。
最後,顧庭季在半山腰尋了一處山洞,停了下來。
撥開不知何時被人為拿去,用作遮擋的枯枝木條。
從腰間摸出一個火折子。
借著瑩瑩跳動的火光,忽而轉身笑望過來,“平日倒是瞧不出你有這番口才。”
“不如,他日來禦史台,做個禦史如何?”
“監百官,正刑獄,肅朝儀。”
著,顧庭季便又極為隨意的,轉回了身。
俯身搭了個草垛,將火折子靠了上去,借火而燃。
瞬間,山洞內壁便亮了些許起來。
蘇清宴順手拾揀了些枯枝草葉過去。
就近擦了擦塊石頭,坐了下去,笑著將手中枯枝搭了過去。
手一擺,話音倒是落得幹脆:“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