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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萬事不由人

  夏棲羽看著馬車上幹巴巴的糧食,摸著下巴。將馬車趕進林子中,他解開兩匹馬,係到別處吃草,順便砍了兩根樹杈,拖過來把馬車蓋上。他打開車門,對車裏沉默了老半天的江慎說:“出來走走?”


  江慎沒動,夏棲羽便不再管他。他去找了一些柴回來,腳在地麵劃開一片空間後把柴丟下去,又隨手抓了一把枯葉放到柴邊,取出燧石打出火化,將枯葉點燃後,扒拉幾根柴蓋上來。將火弄燃,他伸了一下懶腰,去搬了幾塊石頭回來,放在火堆邊。


  這時江慎已穿上衣服下車來,天色已晚,林中晦暗不明,他一身月白色行衣,立在那兒,宛如一道凝粹的月光。夏棲羽看了一眼,指了指多搬放一旁的石頭,說:“坐著等一會兒吧。”


  說完他就爬上車去找鍋,拿帕子隨便擦擦裏邊的灰後架到火上,水囊往裏倒了點水,把米翻出來,抓了一把丟進去。他把一隻紅薯丟到火邊,在火邊席地坐下,往鍋底下加柴,拔出匕首削一根棍子,然後放鍋裏去攪了攪。等水邊起了小泡,他從自己的袋子裏取了一隻小袋子,在裏邊撚了一粒白色的鹽丟進去。他單手指著腦袋,另一隻手不斷攪著鍋裏,過一會兒也翻一下火邊的紅薯。


  夏棲羽抬眼看了一眼對麵的江慎,他盯著火出神,垂下來的睫毛被火光勾出縷縷金線,臉在火光之中渡了一層淡淡金色,蒼白並不明顯,然他仍給人昏慘慘塵埃滿麵之感。柴火中夾雜得有未幹透樹枝,在夏夜寂靜的林子中,不時爆出鞭炮一般劈啪的聲音,聽得人心驚肉跳。


  夏棲羽戳著火炭,說:“我以前,也曾因一些事找過人,那個人還不像花欲燃,誰也不知道他的所在,我要找他,隻能是滿天下亂找。那時候,我那麽高,那麽大。”夏棲羽抬手比劃比劃,他笑著說:“你想啊,天下那麽大,一個人漫無目的地找,怎麽可能找得到,而且還不知道那個人是死是活。找,沒個方向;找不到,沒個後路;找到了,一座冰冷的墓碑,千辛萬苦,怎一個絕望。還好當時小,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去找了。結果你猜怎麽著?”


  江慎有了反應,他抬起眼睛,看向夏棲羽。


  夏棲羽也沒賣關子,他說:“我走運地找到那人,哇,那一刻,心裏的激動,我至今都記得。”他拍拍胸膛,說:“你看,我滿天下找那麽一個人,都能找到,不過是在這麽一個地方找一個花欲燃,又怕什麽呢!””


  自然,他將兩人所擁有的期限隱瞞了,然而隱瞞在許多時候未必是壞事。


  江慎垂下眼簾,夏棲羽說話輕快神色輕鬆,好似找到那個人多容易的事,江慎還是看到他回憶往事時眼中藏不住的落寞,可見他的旅途中困難重重,唯孤寂陪伴,有時絕望騰升,並非他口中的愉悅,然而他對難處隻字不提。夏棲羽的好意,江慎心裏有數,他不是不識趣的人。


  隻是心裏有了陰霾,誰也控製不住何時爆發。他還有很重要的事牽掛於心,還有很多人在等待著他去實現承諾,還有許多條無辜的命係在他的身上。他不能死,也不想死,他要活著,他想活著。他忍辱負重提心吊膽那麽多年,小心翼翼做了那麽多事,如今明明有了回陽紆的機會,他卻身中無解之毒,怎麽能不絕望。

  江慎握緊拳頭,他問:“我……能找到花欲燃嗎?”


  “會。”夏棲羽毫不猶豫地回答他。


  鍋中的粥翻滾,白沫撲騰出來,夏棲羽兩隻鐵掌捏住鍋耳朵,迅速將鍋提下來,又拌了拌,將白沫拌下去,他看著一鍋粥,想到口袋裏似乎有一隻勺子,拿出來搭在鍋邊,抬頭對江慎說:“趁熱吃吧,也別想太多。”


  他自己把紅薯撿起來,拍拍上邊的灰,掰開兩半,左一口右一口咬起來。江慎將鍋拉過去,用勺子舀起粥慢慢地喝著。


  卻說夏棲羽趁機脫困後,眾山匪自混亂中鎮定下來,絡腮胡子一巴掌抽在猴娃兒臉上,猴娃兒像隻陀螺,身體打轉,撞在樹上。絡腮胡子破口大罵說:“死娃子是看到了囊子東西,一驚一乍,都是因為你,人才跑了,他奶奶的!”


  猴娃兒捂著臉委屈地哭起來,絡腮胡子見他躲躲縮縮,怒從中來,舉起巴掌又要打,被眾人攔住,“哥,別打別打。也要怪那小子奸得很,再說看他背刀的,害怕是道上的,我們也惹不起啊。”


  絡腮胡子聞言轉來打說話的,“慫逼,我們那麽多人,還害怕一個打不過一個!怕這個怕那個,我看你們也別搶人了,都回家等餓死吧!”


  十幾個人吵著,有個人急匆匆跑過來,說:“哥,又來了一輛馬車!”


  “快抄家夥,這回非他娘的要搶到手不可!”絡腮胡子呸了一聲。


  眾人衝下山,鋤頭對準前邊走來的馬車,橫雲“籲”了一聲,停住馬車,冷眼看著眼前一群土匪。眾山匪還未喊出口號,坐在馬車上的紫色皮膚的人形怪物先將眾人嚇退數步,握著鋤頭鐮刀的手瑟瑟發抖。


  原來是一群烏合之眾,橫雲不欲在他們身上多浪費時間,鞭子抽在馬身上,繼續往前。


  “哥……上上上……上啊……不是要搶到手嗎……”大福肩膀撞了撞絡腮胡子,顫抖著說。


  絡腮胡子不願讓自己麵子掉了,他壯壯膽,舉起鋤頭攔在路中間,不敢直視車上的怪物,閉上眼大聲吼道:“站……站住!今天不管是是是神仙還是惡鬼,都要把東西留下來!”


  “不愧是大哥!就是這個膽兒!”受絡腮胡子鼓舞,眾人膽子也回來幾分,他們向馬車湊過去。


  他們衝橫雲喊道:“快下車,把東西留下,你就可以滾蛋了!”


  “嗯!”橫雲眯起眼睛,留他們性命卻不知道珍惜,他手落刀上,殺心大盛。


  然後就聽到難聽的聲音在身後嘰喳道:“都快住手啊,他還是個孩子啊!”


  橫雲收回手,他拉著韁繩,要策馬往前跑,墨浮心已經跳上車,一屁股把他頂進馬車裏。


  墨浮心張開雙臂,攔在車門外,一本正經地說:“你們要幹什麽隻管衝著我來好了,不許對這個小變態動手!”

  眾山匪對這個突然冒出怪人露出疑色,又聽他似與駕車的怪物很熟的樣子,想來應該是同夥。趕一個是趕,趕兩個也是趕,大福喊道:“車上的全都下來,趁我哥還沒生氣,都快滾蛋,現在滾蛋還留你們一命。”


  車上兩人無暇顧及眾山匪,橫雲一腳踢在墨浮心背上,沒能將人踢下去,細一看,發現他兩隻手緊緊摳在車門兩邊。橫雲咬牙切齒地問:“你到底想幹嘛?”


  “自從離開你以後,這幾天我都在反省。”墨浮心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這副神色出現在一個男人臉上,別提多惡心了,橫雲扼製一拳打在他臉上的衝動,聽他接下來嘴裏能吐出什麽東西。隻聽墨浮心說:“給一群老頭子說了幾天戲,口水都講幹了,累死我了,又不好玩,還是小橫雲你最有意思啊!”


  橫雲說:“我想喂你吃象牙。”


  “為什麽?”


  “這樣我就可以看到狗嘴裏吐出象牙了。”


  “狗嘴裏是吐不出象牙的,小橫雲你的諺語還是學得不好。”墨浮心撫摸著胸口說:“是為師之過,以後為師會好好教導你的。”


  橫雲冷笑。


  大福側頭向絡腮胡子告密說:“哥,他們兩個不睬我們。”


  “老子長眼睛了!”絡腮胡子氣得發抖,他精彩萬分鼓動人心的時刻啊,就被不知從哪裏躥出來的憨包兒毀了!那兩個人還自顧自地說自己的話,完全不把他這個老大放在眼裏!那些讀書的臭文青怎麽說的?嫂嫂可以忍,叔叔不能忍!忍的是王八!


  “你是水牛塘的老王!”帶著一隊牛車緩緩而來的人指著絡腮胡子驚喜道,他跳下車,快步朝著絡腮胡子走去,“好久不見啊,你可還安好啊?”


  絡腮胡子朝來人看去,竟然是熟人,他默默收起鋤頭,喊道:“是陳叔啊。”他回頭招手示意眾人圍過來,說:“全都過來認認,這是陳叔,前些年咱們水牛塘生了一場疫病,是陳叔不要錢,出藥找大夫給咱們看病,才有我們現在!”


  陳叔笑道:“不必客氣,應該的。”他看看眾人,疑惑地問:“我記得水牛塘這邊沒有田地,你們怎麽走到這裏來了?”


  “這……”絡腮胡子不好意思說是當土匪搶劫來的,怕陳叔看不起他們,眼珠一轉,心裏打定主意,先把人哄過去。於是開口說:“這兩年當官的不是加口賦算賦了嗎,那麽多錢,除了賣糧食換錢還能咋辦。原來的一畝三分地也就勉強夠糊口,現在把糧一賣,賦稅一交,哪裏還有吃的。所以隻有帶大家開荒,能多種點糧食。”


  聽他所言,陳叔笑容斂去,車上二人亦再不做聲,他們同看向絡腮胡子。眾山匪聞言,眼中浮現淚光,他們低下頭去,無人言語,隻有夏日的蟬在書中吱呀吱呀叫著,也不知是誰先開的口,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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