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明月逐人來
歇息片刻,二人估摸著那場鬧劇也該落下來,準備回去,在幽深的巷子中繞了一會兒,怎麽也找不到原路。
少年回頭去看徐長生,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徐長生眨眨眼睛,說:“我記得,好像是走這邊吧。”
他手指一指旁邊的巷子,少年恍然大悟,連連稱是。兩人順著那條巷子走了一會兒,又至岔道,少年問道:“現在要走哪一條?”
“這,這……”徐長生看了看,隨手一指,“這條吧。”
少年毫不懷疑,沿著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兩人盲目地打轉,各自思量,默默不語。突然聽前邊有人聲,兩人相視一眼,皆露出喜色,小步跑過去,轉過一個拐角,見一名男子抱著一個女子哼哧哼哧地在動,女子對他此舉極為惱怒,又打又罵,但罵聲被撞碎一地。
徐長生與少年看了一會兒,那二人遲遲不覺旁邊有人,索性出聲問道:“大哥大姐,我們二人迷路了,請問可以為我們指一下路嗎……”
“啊啊啊!”那兩個人驚叫,女人轉過身去,緊緊擋著臉。
男人慌忙理著衣擺,他憤恨看過來,見兩個看著這邊一臉不知所以的少年,又看看捂著臉哭的姘頭,又羞又惱,舉著手撲過去,“兩個臭小子,竟然敢打攪大爺的好事!我要宰了你們!”
“快跑!”兩個少年嚇得哇哇叫著逃跑。
兩個人被追著在巷子裏繞,那個漢子對這一塊顯然十分熟悉,屢次從近道包抄,他凶惡的臉突然出現在前邊,大聲嚷嚷著要把兩個人抓住,用筷子戳眼睛。兩個少年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轉身繼續跑。
“救命啊啊啊啊!”兩人尖叫著,見前邊有岔道,少年抓著徐長生拐進去,誰料迎麵有人走來,兩人猝不及防,迎頭撞上去。那人被撞得後退一步,手扶住少年的肩。
“對對對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少年閉著眼睛,大聲地道歉。
“不是故意的!”徐長生在他身後跟著說。
“兩個臭小子,我看你們往哪裏跑!”漢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兩人睜開眼睛回頭一看,看到追他們的凶巴巴的漢子插著腰喘氣,兩人抬頭一看,發現撞到的是一個冷麵的少年。
“常師兄!”徐長生驚喜地喊道。
來的正是常秉榮,他低頭看了一眼兩個少年,將他們拉到自己身後,對那名漢子說:“不知師弟何處冒犯?”
“這……”漢子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原委說出來,看了那冰冷冷的少年,他背上背著一把劍,不是好相與之輩,那兩個少年行事似不諳世事的孩童,料想他們也不會將事情傳出去,便道:“沒事了沒事了。”
他揮揮手,不再追究。
待那名漢子離開,常秉榮轉身,看著徐長生與那名少年像犯錯的孩子,乖乖背著手,低頭等待責罰似的,冷聲道:“你是何人?”
少年抬起頭,看看四周,疑惑地問:“我嗎?”
常秉榮點頭。
少年眼珠滴溜溜地轉著,他笑道:“我姓江,單名慎,打陽紆來的,準備去廣陵尋人。”
“你叫江慎?”徐長生與常秉榮異口同聲道。
少年被他們的反應嚇了一跳,他怯怯道:“叫江慎,有什麽問題嗎?”他突然露出喜色,“難道你們認識叫江慎的人?是不是一個少年,高高瘦瘦的,不愛說話,有點讓人擔心!”
徐長生與常秉榮麵麵相覷,他說的特征,與他們認識的江慎,十分相似。
常秉榮謹慎地問:“你與他是什麽關係?”
“我們是朋友。”少年歡喜道:“我這番前往廣陵,除了另一個人以外,還準備去找他,你們知道他在哪裏嗎?”
聽到與江慎相關的消息,他臉上的喜色掩飾不住,神采煥發,眼睛也在發光,看得出是打心底的開心。
徐長生正要回答他,常秉榮手掌捏了一下他的肩頭,製止了他要脫口而出的話語。
與江慎同為無隅宗弟子,然而江慎與人交流不多,常秉榮與徐長生對他了解不多,他是何方人士、身價背景如何,全然不了解,沒想到會在丹楓城遇上一個自稱他的朋友的人。常秉榮心存疑慮,他的目光撇過少年的胸脯,心道:這少年來曆不明,還是留住他,等師父回來處理為好。
“實不相瞞,我們是無隅宗的弟子,江慎正是同門。”常秉榮道:“此番我等隨師叔思玄道人前往陽紆參加元亨大會,江師弟本來同行,然而途中出了一些事,江師弟離去處理事情去了。”
“他離開了?”少年疑惑地問:“他要去辦什麽事呢?”
“我也不清楚,你可以去問問師叔。”常秉榮道。
徐長生聽著常秉榮糊弄少年,不大明白,卻也沒有多話。他看著少年,那個少年皺著眉頭,似乎在思考常秉榮的話,良久,他點點頭。
“我也不知他的所在,這天下那麽大,莽莽撞撞地跑去廣陵也未必找得到人,就依你的意思吧。”少年道:“不知那位師叔現在在何處呢?可否幫我引薦一下?”
“師叔出去了,過幾日才回來,要多等幾日。”
“好吧,我的時間多。”少年道。
常秉榮又問:“你的真名是什麽呢?”
少年笑道:“我不便透露姓名,你就喚我阿榮吧。”
徐長生有些驚喜道:“好巧。阿榮,常師兄,同你一個字呢!”
常秉榮並無反應,漠然道:“我們先從這裏出去吧。”
有常秉榮帶路,三個人很快回到大街,看到人來人往的街道,徐長生與阿榮同時舒了一口氣,徐長生與阿榮執手,感動道:“太好了,我們不會被困死在胡同裏了。我以前聽雲笙說,每到天黑,會有很多無法進入幽冥界的亡靈會出現在胡同裏,徘徊著,尋找離開的方法……”阿榮看到徐長生一臉要哭的表情,他適時住口,然後笑著說:“不要怕,他們同人一樣,也有喜怒哀樂,隻是無法觸碰而已。”
“真的嗎?”徐長生神經兮兮地看看左右。
“真的!”阿榮信誓旦旦地說。
兩個孩子啊,要是聶流徽在就好了,常秉榮心道。他轉身去拿自己暫時寄放的東西,他將東西抱在懷中,道:“回去吧。”
徐長生幫他分擔了點東西,阿榮跟在他們身後,同徐長生說話。他問了徐長生和常秉榮名姓,又問了廣陵一些事,問的皆是風土人情的事,徐長生滔滔不絕,他及時地發出聲音,鼓舞了徐長生說下去的興趣。他性格活潑,說話也不叫人討厭,滿滿的好奇心,與徐長生十分合得來。
常秉榮聽了一會兒,隨他們去了。
到客棧後,阿榮說自己在另一個客棧定了房間,包袱放在那裏了,先去把包袱拿了,房退了再過來。徐長生依依不舍的送他離去,阿榮揮揮手,很快就跑得沒影了。
徐長生偷偷瞥了常秉榮一眼,常秉榮的眼睛從書上抬起來,他漠然地看著徐長生,“有事?”
“沒有沒有。”徐長生無聊地趴在桌子上,盯著門口。
沒有人說話,屋中靜悄悄的,蒼茫暮色宛如流沙穿過糊窗的麻紙滲入屋裏,常秉榮掌燈,聽窗外吹起風,隱約雷鳴,似乎是要下雨了。樓下吆喝著收東西的聲音響起來,徐長生跑過去,推開窗往外看,樓下是大街,商販搶在下雨前收拾東西或者支起雨棚。
很快,雨嘩啦一聲下下來,來不及避雨的人手搭在頭上,飛快找地方避雨,整條街很快就寂寞下來,隻能聽得見淅瀝瀝的雨聲。雨拍著窗欞,從大開的窗濺進屋裏,徐長生眯起眼睛,感受冰涼的雨拍著臉龐。
燭火被吹得東倒西歪,常秉榮走過來,伸手要將窗拉上,徐長生攔住他,歡喜道:“是阿榮!”
他歡天喜地地衝出門去,常秉榮有些納悶,他為何對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人如此熱心。
“阿榮!”徐長生從客棧大門衝出去。
一群孩子從客棧門口跑過,他們笑著,叫著,喊著,腳踩在水中,水花迸濺,嘩嘩作響的水聲,伴隨他們歡快的笑聲,在這條鉛華褪盡的街道上,漸漸遠去。
就在這條街道上,一抹青翠的綠色出現在雨中,宛如枯枝上抽長出來的一片嫩芽,有一種動人的清新。阿榮背著一個包袱,手中拿著一把傘,卻不撐開,而是淋著雨踏著水一路玩著過來。
他遠遠看見徐長生,舉著手裏的傘揮了揮,十分開心的模樣。他小跑著過來,雙腳並跳到台階上,笑著看徐長生,說:“無災,我回來了!”
徐長生看著他的頭發衣服都濕透了,他抬手擦擦阿榮肩膀上的水,道:“你分明有傘,怎麽不用?淋雨也不怕寒氣入體!”
阿榮嘻嘻一笑,毫不在意地說:“沒關係沒關係,老早就想這麽玩水了。誒呀,在這裏站著,風吹著冷,咱們快進屋裏去。”
他說罷,拉著徐長生的手,往屋裏去。
將遠行的物品置備好,林恬穆任然未歸。常秉榮除了吃東西喂馬以外,一大早就帶著劍出門,到傍晚才回來。徐長生與阿榮便自己玩耍,徐長生指著自己的藥給阿榮看,跟他說自己準備這些藥丸時爬到無隅宗後山去找草藥何其辛苦,找了大半個月的藥,曬幹後熬下來,也許隻有一兩顆藥丸的劑量。
常秉榮回來時,就看見兩個人跪坐在床前的榻機上,各種藥草藥丸鋪了一床。徐長生捏著一隻小瓶子,輕輕晃了晃,說:“這瓶藥我取名為清靈珠,有養陰清熱功效,主治熱病。這裏邊有一種藥材,名為金石斛,生長在溫暖濕潤的地方,我意外地在墜雲峰的懸崖邊發現的。我十分想要采摘,可那壁崖平整如鏡麵,下邊是萬丈深穀,想要下去極為不易。”
阿榮又驚又懼,道:“那麽危險,不如放棄,何必冒險,若不慎出了意外,豈不是得不償失。”
徐長生點頭,說:“是啊,我也是這麽想的,就離開了。可之後幾日,仍然心心念念,怎麽也放不下。師兄就問我出了什麽事,我將心事與他說了,他就說他去幫我采藥。”
“接著呢?”
“接著,師兄讓我不要告訴師父,就去了後山……”
他說的這事常秉榮倒有些印象,聶流徽為了采那株草藥,差點摔下深淵,小命休已。那時聶流徽讓他在上邊看著,擔心有野獸過來絆到繩子,他的擔心純屬多餘,除了他那種為了疼愛的弟弟腦袋發熱的蠢貨,誰也不會想不開跑到這種地方來。
心裏雖不讚同聶流徽的舉動,常秉榮還是在上邊幫著看繩子。聶流徽將繩子末端繞了幾圈在身上,然後拉著繩子往下去。常秉榮往下看了一眼,峽穀中風大,他墜在半空中搖搖欲墜,極為危險。
他慢慢放繩子,終於到了金石斛邊,他拔出藥草,咬在口中(現在想想幸好不是毒草,不然不摔死他也毒死他!)往上爬,他腳下所踩的石塊不穩,碎石碎成末往下掉,聶流徽整個人往下掉,常秉榮大駭,趴在懸崖邊上,一時情急,喊了一聲“聶流徽!”
山穀中不停地回蕩著“聶流徽……流徽……徽……”
卻無人回應,隻有飛鳥滑過天際。他看了一眼繩子,繩子還是緊繃的,人還沒有從繩子上掉下去!他急忙收繩子,終於把被閃到腰的聶流徽拉上來。想起少年老成的聶流徽被嚇得臉色蒼白,瑟瑟發抖,許是死裏逃生,常秉榮嘴角動了動。
聶流徽看了他一眼,怨念說:“沒想到你會笑啊,博你一愛笑的代價可真不小。”
思及往事,常秉榮嘴角扯了扯,轉身離開了徐長生房門前。
徐長生與阿榮繼續說:“師兄是個很溫柔的人,阿榮要是見到他,一定會喜歡他。可惜他幾天前離開我們,回家去了……”
徐長生的神色黯淡下來,阿榮輕輕拍拍他的頭,安撫孩童的語氣說:“沒事沒事,你們師兄弟關係那麽好,你掛念你的師兄,你的師兄一定也在掛念你,要不了多久,你們一定會見麵的。”
“嗯!”徐長生擦擦眼淚。他抬頭一看,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晚,“已經那麽晚了,不知道常師兄回來了沒有。”
“我去看看。”阿榮道。
“好,我收一下藥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