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雨別（下）

  “我想好了，我願意。”他如是道。


  陳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露出微笑。


  他忽然向他走近了一步，朝他打開了手裏的黑色手提包，他愣住了。


  裏麵是好幾疊百元人民幣，乍一看，至少有5疊。


  “這些錢給你。”


  “這些我不能要……”


  “這些你應該收下。”陳先生打斷他的話，把包遞到了他的手裏。


  拿過沉重的黑色手提包，他感覺整顆心都變得無比沉重。


  他知道，這是一場交易。這是他用研琪換來的錢，這也是他照顧研琪三年來的報償。


  真是可笑。


  真是可悲。


  “那麽，我可以帶走她了嗎？”陳先生低著頭看著躲在他的腳後麵的研琪，笑問道。


  “請等下，”躊躇了一下，他說道，“讓他送琪琪上車吧。琪琪很怕陌生人，不會跟您走。”


  “那好。”陳先生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朝著保時捷的方向走去。


  他把手提包掛在雨傘柄上，彎下腰，露出笑容，對著研琪道：


  “琪琪，papa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


  “好玩？”研琪睜大了眼看著他，然後看著他點頭。他轉過身，朝著黑色的保時捷走去，期間不時地回頭催著研琪。


  “琪琪，快跟papa來？”


  看著前方陌生的人和黑色的車，研琪似乎有點害怕，也有些猶豫，但是最後還是架不住他的叫喚，啪嗒啪嗒踩著地上的水窪跟著他走了過來。


  他慢吞吞地朝著黑色的保時捷走著，一點也不忙。


  因為他想多看研琪那麽一會兒，他知道，明天他就看不到她了。


  小研琪也配合著他的步調慢慢地跟著，一點也不肯離開他。


  這麽多年來，她早已養成了習慣，一刻也不能離開他。他走到哪兒，她就會跟到哪兒。


  一步。


  兩步。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希望這條被雨打濕的道路能夠無限的延伸下去，那樣他就能永遠看著研琪走下去。


  可是，黑色的保時捷還是出現在他的眼前。


  陳先生站在保時捷的後門前，他微笑著幫他打開後座的門。


  “琪琪，該上車了。”他笑著回身，抱起了張著小嘴的研琪，輕輕的，把她放到了車的後座裏。


  車的後座上坐了一個模樣雍容的中年美婦，她看到他和研琪，微笑著打了個招呼，然後騰出位子給研琪。


  “papa~”坐進車裏的小研琪喃喃地回過頭來，大眼睛期待地看著他，叫喚著他，希望他也和她一起進車。


  但是，他沒有進車。


  就在研琪看著他的那一刻，他強忍住淚水，露出了微笑，然後重重地關上了後座的大門。


  “研琪，再見。”


  隔著被雨水打濕的車窗，劉強看到研琪驚慌的大眼盯著他，小嘴開合，似乎裏叫著什麽。


  可是隔著厚重的車門，他已經聽不見了。


  他對著研琪微微一笑，然後，毅然回頭，再也沒有多看研琪一眼。


  陳先生站在他的身後，微笑著看著他。


  “能做到這一步，你真了不起。”陳先生如此說了句。


  他沒有回答，心裏一片淒然。


  “陳先生，研琪就交給你了……求求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顧她。拜托你。我會感謝你一輩子。”

  陳先生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放心，我一定會的。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女兒，會全心全意對她好。”


  “真的謝謝你……”


  劉強忍住淚水強笑著對陳先生點了點頭，轉身撐起傘，緩緩走向漫天的雨幕。


  走遠了幾步，他緩緩回頭，再次停住了腳跟。


  看著雨中的那輛黑色保時捷，看著那窗裏的人影，他淒然微笑。


  再見了，研琪。望著漸漸啟動的車影，他知道，微笑著揮手是最好的告別。


  研琪找到了一個大戶人家，她再也不用被他拘束了。


  她將有一個光輝燦爛的未來。


  嬰兒時期就有著驚人的美貌的研琪，多少年後，她一定會成為一個擁有千萬粉絲的超級大明星吧。哦不，她這麽聰明伶俐，也有可能成為一個帶著金絲眼鏡的女博士，又或許，她會變成彈著鋼琴的空靈優雅的女鋼琴師；也有可能，她會變成一個渾身散發著文藝氣質的畫家雲遊在世界各地。


  他默默地想著。


  然後，會有那麽一天，她也會找到屬於她的愛人，經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從此與她的另一半永遠在一起，她會成為他的妻，然後他們幸福美滿，白頭偕老，不離不棄。


  隻是，那時候，她還會記得他這個曾經在她小時候為她歡喜為她哭泣的“papa”嗎？


  肯定已經不記得了吧，那麽小的事。


  也或許，陳先生會告訴她真相吧。他這麽期望著。


  或許會有那麽一天，陳先生會告訴研琪她小時候的故事，告訴研琪，在她生命最開始的三年，有一個清瘦的傻小子曾經不離不棄風雨兼程地照顧著她，保護著她。然後呢，知道了真相，貌美如花的研琪會帶著她的先生，甚至還有她的孩子，找到已經步入中年飽經滄桑的他，來看望他這個已經被她遺忘了的“papa”。


  那時候，他會驚歎她的美貌吧，然後他會感慨歲月的變遷，他也會為青春的凋零而失落。


  但他也會祝福，真心誠意地祝福她。


  祝她幸福。


  如果這個故事是一部電影，那或許這就該是那個落幕的場景了吧。


  如果讓他寫一個關於他和研琪的故事，他一定會寫到這裏就停筆，因為他覺得，這是最美好最完滿的結局。


  研琪本就不屬於他，他也根本不可能養活她，她隻是不經意間闖入他的人生的小天使，遲早要離開，像此刻這樣看著她離去，走向屬於她的美麗人生，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是啊，為了那個美好的結局，他應該微笑著為研琪祝福才是啊。


  但是為什麽，他笑不出來？

  為什麽這一刻，他的心開始那麽的痛，揪心地痛！


  望著車子後窗裏隔著玻璃，仍然不舍地望著他的那一對明亮的純真眼睛，他忽然發現他居然哭了。


  他哭得傷心欲絕。


  那一刹，時光流轉，他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剛撿到研琪的那一天。他仿佛又重新變回了那個稚氣未脫的小傻子。


  三年來和研琪度過的點點滴滴，風風雨雨也好，轟轟烈烈也罷，一起匯聚成了一首震撼心靈的樂章，在此刻湧上他的心頭，並在他的胸口洶湧激蕩。

  那一刻，他驀然回想起了在這三年裏，他曾經為她買衣服而羞紅雙頰，也曾經為了每天按時喂她而在學校和家之間來回奔波，也曾經因為她生病而焦頭爛額，更為她開口說話而興高采烈，多少個夜晚都睡不著。


  多少個日日夜夜，一切的一切，所有的回憶，都在這一瞬間衝刷著他的腦海，那些回憶是那麽的珍貴，他知道，雖然研琪長大後會忘記，但他，這一生一世也不會忘記。


  黑色的車子緩緩啟動，車輪滾滾轉起，即將帶著研琪，帶著他的珍貴回憶，走向另一個沒有他的世界。


  一切都要結束了。


  忍住淚水，他心中悲傷地笑著，告訴自己，這就是結局了。


  在雨中，他目送研琪被人帶走，從此她有了疼她的親人，她快樂地成長，接受良好的教育，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而他則是在天的另一方，祝願她能幸福。


  這是所有人，甚至是他都最希望的結局。


  最完美的結局。


  但是，他真的，願意接受這樣的結局嗎？

  或許在他內心很深很深的地方，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這不該是結局。


  三年的回憶，不該就這樣結束。1000個日日夜夜的時光，不該這樣溜走。


  人有時候真的是很矛盾的生物。


  這或許是他希望的結局，但這並不是他最後選擇的結局。


  就在車子啟動的那一刻，不知道哪裏迸發出來的力量，又或許是那一刻他已經失去了理智，他居然開始奔跑，手裏的雨傘被他丟在了一邊，他加速奔跑，不顧一切地奔跑！


  “停車！！！”


  那一刻，劉強用盡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喊出了那一句從此改變了他和研琪命運的話。


  以前他一直以為所謂的愛，無非就是電視劇裏男男女女情情愛愛那一套，但是現在，他卻從另一個角度真正明白了愛。


  愛，就是不舍，就是不輕言放棄。


  多少年後，他知道，這不是結局，這隻是開始。


  那天

  黑色的小巷


  他撿你回來


  從此生活在等待


  朦朧的睡眼展開


  世界在咕嚕的旋轉

  瞳孔裏的墨彩

  你看著他發呆

  他望著窗外


  心飛馳在雲海

  和你的一千零一夜


  夜夜不成眠


  和你的一千零一夜


  夜夜夢春蝶


  風風雨雨

  千言萬語

  不離不棄的是他和你


  灰色的天

  暮雨簾


  黑色車輪轉動間


  揮別成永遠


  從此相依相偎的兩顆心

  相隔在天邊


  三年的時光


  從此相忘

  風吹開了傘


  灑落在心間


  連雨也在悲傷

  把歌輕聲地唱

  回來

  現在

  擁懷

  永愛

  和你的一千零一夜


  不分白晝和黑夜


  永夜的黎光化作筆杆


  來把你和他的故事輕輕地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