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問
本來他聽到陳先生把接班人交給唐經理的時候已經鬆了一口氣，但是被陳先生這麽一說，他又開始有些心慌起來。
“啊？陳先生，你這話不能這樣說……我可真的接不了你這個班。我是說真的。”
聽著他的話，陳先生默默地看著他，沒有做聲，眼裏卻是流露出了一絲的失望和落寞，看到陳先生這樣的表情，他頓時埡口了。
“小強啊，他我想我應該知道你在想什麽，我隻想告訴你一句話，這句話是我這些年總結出來的：有時候，真正有能力的領導人不是那些自告奮勇上場的人，反倒是那些在危難時候被迫上場的無名小卒，上場之前他們也以為自己做不好，但是等放手去做了以後，他們才會發現自己做得不能再好了。”
陳先生語重心長地對他說著。
“小強，在我看來，你就是那個有能力上場做好領導工作的人。而且，沒人能比你做的好。”
陳先生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著。
“陳先生，您……這也太抬高他了。”
聽到陳先生的話，他感到臉上有點發熱，不管怎麽聽，他總感覺陳先生在抬高他，但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我可是實話實說啊。小強，實話對你說吧，我也活不了幾個月了，我的主治醫生已經告訴我，我的癌細胞已經擴散了……這幾天忙下來，我都覺得自己力不從心了。很多事情，如果他我快點做好打算，就真的來不及了。就當是預備人員也好，如果小強對我這個公司還有點感情的話，就不要讓它沒落吧。答應我，如果你不離開公司的話，就幫我把公司做好，好嗎？”
陳先生的話裏帶著深深的滄桑和苦澀，聽著那虛弱的聲音，蒼老的語氣，那一刻他突然有鼻尖發酸的感覺。
想到這幾年來陳先生對他一次又一次的幫助，對他一次又一次的指導，他感到自己整顆心都在搖擺。
他欠陳先生實在太多太多了。
他敬佩他，但是更多的，是感激他。
陳先生為他做了這麽多事，他覺得他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回絕他。
“陳先生……我答應你。”
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誰能拒絕。
“嗬嗬，”陳先生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的。但是，在那之前，我還有三個問題要問問你，當是我對你的最後考驗吧，如果你能給我滿意的答複……我把公司交給你，也不會有遺憾了。小強，你聽著。”
陳先生的話讓他重新打起了精神，他不知道陳先生賣的什麽關子，但是看起來，陳先生終究還是覺得他嫩了點，所以，最後還是要對他考驗一番。
“陳先生，你問吧。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給你滿意的答案，但是知不知道，我都會實話實說的。”
因為陳先生壓迫問他問題的要求提得太突然，他根本沒有任何準備，但是他還是坦然接受了。
他沒有拒絕陳先生提問，一是因為他欠陳先生太多，他也很感激他，所以他的要求他永遠無法拒絕，二是因為他也不怕答錯。因為他壓根就沒有想要接替陳先生的位子的欲望，他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跟陳先生比起來，他永遠都隻能是一個後輩，是個沒有經驗的小孩。所以就算答案讓陳先生不滿意，他也會坦然接受。
聽到他沒有決絕的話語，陳先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問出了那三個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問題。
陳先生的第一個問題很直接，是關於公司的問題。他問他公司內各種藥囧品的生產方向和未來幾年的市場動向。這種問題非常專業化，雖然他在公司工作了將近一年對公司營業情況很了解，但是真要回答起來也不容易。他隻能在思索了一下後回答陳先生說：“他覺得他們公司以後可以偏向營養品保健品的方向發展……”他的回答都是他憑空猜想，說白了沒有多少說服力，但是陳先生卻聽得很認真，就像研琪聽他講故事時一樣，一個字也沒有聽漏。
直到他說完之後，陳先生隻是置之一笑，並沒有明確告訴他他對他的回答是否滿意。
然後他又很快地問了他第二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是關於他對公司各個部門一些幹事的看法，要他說出他們的特點和能力。
陳先生的這個問題很是刁鑽，讓他愣了好一會兒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沒關係。你自己平時是什麽感覺就怎麽說吧，比如說你覺得生產部的唐鐵軍，財務部的桂景明那幾個經理怎麽樣……這裏也隻有我們兩個人，也不怕有人聽見，對吧？”
劉強也是勉強一笑，然後說出了他對公司裏一些經理幹事的想法。
他告訴陳先生說，他覺得公司裏最有責任心的是唐鐵軍唐經理，他辦事嚴謹負責，但是人緣卻一般；而財務部的桂景明為人隨和，但是有時候要拖欠工資，做事比較散漫；而銷售部的張經理比較能罩人，很隨和，但是感覺有時候並沒有唐經理那麽主動和負責……
劉強對陳先生的一番回答全都是他的肺腑之言，他沒有對陳先生隱瞞他的見解，這番話完完全全地說出了平日裏他對公司裏不少經理主任的看法，話裏有他對很多一部分公司幹事表示讚同之處，也有很多對他們平日裏表現出來的缺陷表示不滿之處，說到最後他都差點說不住嘴了。那時候他甚至一邊說一邊在想，如果此刻他的話被公司裏的那些經理們聽見，恐怕他以後也不用在公司裏混了吧。
他本來以為他赤裸裸地說出很多不滿看法後陳先生會對他皺眉不滿，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在他說出他對公司諸多幹事看法時，尤其是對一些嚴重的現象辛辣地指出時，陳先生也隻是靜靜地聽著他，隻是偶爾會點下頭，似乎聽得很認真。
直到他說完了他所有的看法之後，陳先生也沒有說什麽，還是不知道可否的模樣。
那時候他心情有些鬱悶，也有點忐忑，因為他不知道陳先生是怎麽想的。但是話既然說出口了他也收不回，不管陳先生最後怎麽看他，他都不覺得自己有對不起陳先生的地方。
陳先生聽聽完他的話後，想了一陣，最後他隻是點了下頭，僵硬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但是終究也沒有說他什麽。
最後，陳先生隻是看著他，用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看著他，那種眼神一時間讓他根本沒法把陳先生和一個病魔纏身的病人聯係在一起。
“小強，你的前兩個問題我都覺得很滿意。你說的都很有道理。”這是陳先生看了他好一陣後對他說出的第一句話，這句話一出口，劉強立刻覺得有些釋然，心裏頭也不自覺地鬆了口氣。他不知道陳先生是不是真的對他的答案滿意，但是他想他是在考慮了很多之後才認同他的吧。
“但是小強，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問你，這個問題要是你能讓我滿意，就算把三鑫公司交給你我也沒有半點遺憾了。”看著陳先生嚴穆表情，他覺得整個房間的空氣都下降了幾度。
他握緊了拳頭。雖然他根本不覬覦董事長的位子，但是在眼下兩個問題都讓陳先生滿意的局麵下，他卻是突然不想錯失這第三個問題。
“陳先生，你問吧。”
“嗯。”陳先生看著他，喉嚨收縮著，吞了口水，就這樣差不多看了他兩秒後，陳先生卻是忽然偏過了腦袋去，視線轉而看向了他右側床頭櫃上的那盆水仙花。
那天天氣不算特別晴朗，但是朦朧的陽光照進病院裏還是能照出一片光圈。
這樣的場景，不知道怎麽，突然讓他想起了三年前他爸爸去世的那一天。
那天，好像他也是像這樣，站在病房裏，看著床上那個對他來說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那樣悄然離世。
看著床頭那被光線照亮的水仙花，他精神有些恍惚，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陳先生卻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
“小強，來到三鑫公司，你後不後悔？”
陳先生低低的聲音穿進他的耳朵。
“我要你把真實的想法告訴我，不要敷衍我。”
這是陳先生對他的最後一個問題。
如果說前麵那兩個問題都算是在考驗他對公司前景和人員的把握程度的話，他還能理解，但是這個問題卻真的讓他很意外，因為這根本和他的能力和對公司的看法沒有任何關係。
這完全隻是在問他的人生態度。
就像陳先生問的那樣，他也捫心自問過。
來到三鑫公司，他後悔嗎？
如果隻是為了敷衍陳先生，他完全可以說他不後悔來取得陳先生的信任，但是到了這個地步，他卻是不想再對陳先生撒謊。陳先生對他那樣信任，對他以誠相待，他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再對他說謊話，未免太不是人。
這個問題，其實他也好幾次問過自己。與其說這個問題是陳先生對他的問題，倒不如是他的自省。
來到三鑫公司，他後悔嗎？
縱然，從某個意義上來說，來到三鑫公司後他取得了事業上的極大成功，也積累了不少的財產，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失去了以前的生活。
他過去三年那無拘無束的生活，和研琪在一起每天吃喝玩樂，看著研琪一天天長大而充滿自豪得意自由自在的生活。
來到三鑫公司後的這一年，他幾乎一直都在忙碌重度過，業務，發貨、談生意……所有的生活都在利益圈裏周旋。
說到底，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錢，還是隻是為了有一份工作？
如果說是為了錢，他根本沒必要讓自己一直這樣忙忙碌碌，他繼承了他爸爸的資產，至少在幾十年內，他都不用太為沒有錢花費而發愁，他隻要找一份安穩的工作，一份工資不高但是比較自由的工作，他照樣能夠照常過日子。或許會有人說人都應該往高處爬，但是他沒有多少的親朋好友，他沒必要太礙於麵子而追求高額的工作，隻要你能夠養活他自己，這一生足矣。
他也想過，如果他沒有來到三鑫公司，他現在會過著怎麽樣的生活呢？
他現在肯定是正在和研琪兩個人一起在家裏看動畫片，或者是在某一個遙遠的地方旅遊吧。
想到他曾經答應過研琪要帶她去新疆，去遙遠的地方旅遊的話語，他突然很渴望那樣的生活。
其實那樣的生活，才是他真正向往的。
不為工作所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還能和自己撿到，隻聽從他的話的女孩在一起，他覺得那樣的生活恐怕誰都會向往。
但是他卻拋棄了那樣的生活，選擇了忙碌的工作。
最後的結果，他或許真的取得了工作上的成就，但是他也遠離了很多人。包括研琪，也包括那些在他青春年代裏走過的人。
甚至，他還讓研琪卷入了這樣惡劣的綁架案件，如果他一開始就沒有來三鑫公司，這樣的事也不會發生。
他，到底後不後悔？
“陳先生，這個問題……其實如果我他說實話的話，我可以很簡單地回答你。”
陳先生漆黑的眼睛盯著他：“嗯，說。”
“陳先生，說真的，我很後悔來到三鑫公司。”
那就是他給陳先生的最終答案。
他永遠不會的事情很多，聽到他的答案後陳先生的表情就是其中一件。
陳先生那時的表情，他終生難忘。
聽到他的答案後，陳先生先是怔怔的看著他，嚴穆的表情最後變成了深深的失落。
但是他不後悔。
他不後悔對陳先生說出那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