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末日
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人腰粗大的橫梁從屋頂上砸落下來，重重地壓在了王胖子的身上。
橫梁砸到王胖子身上的一瞬間，他清晰無比地聽到了噗地響聲，然後王胖子猛地叫了一聲，連聲音都顫抖嘶啞了。
“王誌遠！”他驚慌地看到王胖子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因為被橫梁直接壓倒腰部，他整張臉都痛得扭曲了。
但是禍不單行，就在掉落下了第一根橫梁之後，隨著木屋的再次搖曳，緊接著又是三四根橫梁伴隨著灰塵從上麵掉落了下來，其中一根他很清楚地看到砸到了王胖子還沒有從木板裏拔出來的右腿上，剩下的一根幾乎砸在了他的麵前，但是因為他是在靠牆的位置，那根橫梁沒有能砸到他，而是砸在了他前麵兩公分處，然後就因為地板傾斜的緣故，整根橫梁都迅速地朝著王胖子的方向滑了過去。
而剩下的兩根橫梁，一根砸在了王胖子的麵前，另一根砸在了王胖子的左側。
“啊――嘶！！”他聽到王胖子痛叫和倒吸冷氣的聲音，整個人都起了雞皮疙瘩。
“王誌遠，堅持一下，把手伸過來，我來拉你！”
“小強……你、你別過來！”王胖子痛得滿臉紫色，臉完全都變了形，臉牙齒都在顫抖。
王胖子還沒有叫完，他的腳底下的地麵再次傾斜，傾斜角度變得更加恐怖，居然到了60度的恐怖傾斜程度，完全變成了一個大斜坡。
而因為重力，王胖子整個也迅速地朝著下麵滑落下去。和王胖子一起沿著地板斜麵滑落下去的還有那幾根橫梁。
伴隨著嘩啦啦的碰撞聲，屋頂上不停地有木頭掉落下來，濃煙、汽油味和木屑衝的他一時睜不開眼。
當他好不容易忍住了全身各處的異常，勉強睜開眼時，眼前的一幕卻是讓他呆住了。
王胖子已經滑到了斜麵的最下方，他的身體完全是掛在一樓和二樓之間的一根橫梁上的，如果沒有那根橫梁，他已經掉到了一樓的火海之中。但雖然沒有掉進火海，王胖子卻也已經是危在旦夕了，因為在他的身上，壓了整整三根橫梁。
而在王胖子的身下，是不斷跳竄上來的火焰，就像來自地獄的魔鬼，一點一點地逼近王胖子。
此刻，王胖子隻有一個腦袋還露在的夾縫橫梁外，能讓他勉強看到。
怎麽會這樣……
王胖子……
看到王胖子的景象，他感覺到大腦一片空白。
之前唐董墜樓、保鏢喪生，宋國權和高麗華出事都沒有給他這樣的衝擊。
因為王胖子就在他的麵前出事。
他不是一個冷血的人，或許他永遠無法原諒王胖子今晚對他做出的一切。但是看到他此刻的模樣，他還是無法抑製地內心痛楚起來。
“王誌遠？王誌遠？你有……還行嗎？”看到王胖子被橫梁壓著，被身下的火焰慢慢烘烤著，他吸了口冷氣，嘶啞著聲音朝著他喊。
他看到王胖子的身體在難以抑製地顫抖，嘴裏在發出痛苦的呻吟，他似乎想要推開壓在他身上的橫梁，但是，那三根交錯著的橫梁實在太重了，而他又已經受了傷，根本沒有力氣再去搬開它們……
聽到他的聲音，王胖子呻吟著，咬著牙，吃力地睜開了緊閉的眼睛，用他所能傳達的最絕望的目光看著他。
“王誌遠，你別動，我現在……過來幫你。你沒事……”看到王胖子的神情他知道他已經放棄了生存的希望。他的心一沉，咬了咬牙後，他還是決定去把王胖子從橫梁下救出來。他正打算鬆開抓著窗戶邊框的手，滑下去救王胖子，但是王胖子卻是叫住了他。
“小強，別過來了。”就在他打算去救王胖子時，王胖子虛弱的聲音卻是傳了過來。
他驚愕而痛苦地轉頭，卻看到王胖子正用哀切和懇求的目光看著他。
“我已經不行了……下半身……沒知覺了。”看著他，王胖子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王誌遠……”
“別做沒用的事了。我是逃不過這一劫了，算是胖子他罪有應得了吧，誰叫我害了小強你這個好朋友呢，嗬嗬……”王胖子自嘲地笑著，但是臉色卻是一片青黑。
“王誌遠，別把自己說死。我現在就來救你。你不是很樂觀的人嗎，說什麽喪氣話？”他還是打算滑下去救王胖子，但是這一次，王胖子卻是喊了出來。
“沒用的了！小強，你還不懂嗎？已經沒用了！”王胖子是從喉嚨裏擠出這話的，這話就像是一陣勁風一般，把他的大腦吹醒了。
他沉默了。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怎麽是好。
出於人性和同情，他知道他此刻應該去救王胖子，但是出於理性和危機感，他知道，王胖子是真的沒救了。而且如果他去救他的話，恐怕他也會順著地板滑下去，滑到一樓，喪身火海。
似乎是看到了他的猶豫不決，王胖子又重新變回了苦笑的表情。
“小強，別來救我了……如果你還當我是當年那個胖子哥的話，你就陪我說幾句話吧。”王胖子蒼白著嘴唇，對他笑著，但是笑容卻是那麽的僵硬。
看著王胖子蒼白的麵孔，他忽然想起了六年前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場景。那時候，他無比熱情地和他打招呼，還笑著對他說，公司裏終於來了一個比他還小的小弟了，他說他以後會罩著他。
從那句話開始，他和王胖子結下了六年都不曾改變的友誼。
有好幾次，他遇到了麻煩，都是王胖子幫他承擔了責任，幫他擋下了風雨。
如果不是他，他也無法走到今天這一步。
後來雖然他的職位漸漸上升，最終高過了他，但是他始終待他如一，在他眼裏，他始終是他的小弟，是那個剛來公司的小愣頭青。
甚至，他還記得，他當上三鑫分公司總經理的那一天，王胖子和他在酒店裏碰杯擁抱告別，相互祝福的場景。
那一天，王胖子笑著說，他也有一天會變成總經理的大哥，真他媽的的痛快。
那時候的王胖子，是真心地祝福他的，他知道他或許一輩子也未必能升位，但他卻並不嫉妒他，而是為他的升職而開心。
那一晚，他們舉杯痛飲，在酒杯的碰撞聲中濺起青春的火花。
直到夜寂人靜，他們才相擁告別。
那天，他知道了人與人的相遇，和酒桌上的那一杯杯酒何其相似，在一起時，能碰撞出最激情的聲樂。
分別時，又如同那點點滴滴濺落在酒桌上的酒滴，散落四方，再難重拾。
那一幕，他終生難忘。
此刻，再看到掙紮在火海中的王胖子，他忍不住心酸，眼角也彌漫起了霧氣。
“你一直是我的胖子哥。”對著身體已經變了形扭曲了的王胖子，他忍著淚水，淡笑著，說。
王胖子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裏卻是一片感激之色。
他忽然仰天哈、哈、哈地大笑了三聲，然後吐了口口水，看著他，眼裏神采奕奕地對他說：“好啊，嗬嗬，真是好啊……小強，我真是沒認錯你這個小弟！”
眼裏閃過感激之色，王胖子的臉卻又是抽搐了一下，似乎因為大聲說話而牽動了他腰部的骨頭。
王胖子的臉重新變成了沉重之色，他嘴角動了動，說：“小強，你知道麽。這個世上真是有命運的……四年前，我的女朋友小麗就是為了從機關手裏救我……燒死了自己，今天，我終究也逃不過去……”
“你女朋友……是她燒死了自己？”王胖子的話讓他如遭雷劈。之前王胖子明明說他殺了人，為什麽現在，卻又說是他女朋友自殺？
“是啊……小麗她是機關裏的人，她偷了機關的檔案，被機關盯上了……因為我是小麗的男朋友，機關的人找上我，要我去殺了小麗……我不肯，結果機關要對我下手……最後，小麗她為了我，自己用香煙點爆了煤氣桶，燒掉了性命，她留言對我說，她死了，我就能加入機關了，就不會有生命危險了……我呸！！去他媽的機關！”
聽著王胖子的描述，他的腦海裏仿佛浮現出了一個溫柔而善解人意的女子在火中緩緩融化，在融化前的最後一刻，她拿起了手機，撥打了她最愛的男人的電話，微笑著告訴他，她願意為他犧牲自己。
那一幕，如同夢幻一般。
“小強，你看不起我也好，我王誌遠確實是個沒用的男人……靠自己女朋友的命才活下來……”
王胖子的聲音越來越模糊了，到了最後，還夾雜著咳嗽聲和唾沫聲，“但是小麗給的命，我也不能這麽浪費了……我要對得起她……”
王胖子的話，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沒想到王胖子居然有過這樣的一段往事。
他不知道王胖子這些年是怎麽活下來的，他是怎麽在他和別人麵前始終保持著一張樂觀笑臉。
臉上或許在嬉笑，但是心中的無奈和痛苦，恐怕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小強我他胖子今天，是真要栽在這裏了，後麵的路，我也沒法跟你一起走下去了……小強，”
“我是個沒多大花樣的人，沒什麽大本事，也沒什麽優點，缺點卻是一大堆。我是活不下去了，但是我送你一句話……小強，如果你能逃出這裏，替我照顧一下我的家人，還有，你要學學我，樂觀地活下去，更要……照顧好身邊的人……”
王胖子的這番話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他驚恐地看見，彌漫上來的大火已經燒到了王胖子褲腳，王胖子的下半身已經開始著火。
“王誌遠！別這樣，再等一下，我來救你！”被濃煙熏得眼睛生疼，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滑落了出來。他咳嗽著，身體擺動，尋找能夠滑下去的通道。
濃煙和火光中，他看到了王胖子那張和六年前一樣燦爛憨厚的笑臉。
“小強！”就在他忍著眼淚和身體的劇痛尋找著解救王胖子的方法時，王胖子顫抖著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他愕然，低下頭，隔著火光看著那張漸漸模糊的笑臉，
“……笑一笑。”
笑一笑……
王胖子忍著劇痛，笑著對他說。
笑一笑……
這句話，是王胖子的口頭禪。
那是在過去的六年裏，他和王胖子無話不談的日子裏，王胖子經常安慰他的話。
當他還是個新人時，每天早上他和王胖子見麵，他都會笑著和他打招呼。
他總是問他，說。
哥們，今天過得好嗎
那時候，不論是心情多鬱悶，情緒多滴落，看到王胖子那張可掬的笑臉時，他也會和他一起笑起來，跟他說，
他過得很好，很好
那就笑一笑嘛。王胖子會那樣對他說。
嗬嗬，哈哈哈哈……起初或許是勉強的笑容，但是王胖子不經意的幾句話，總能讓他心情大大悅，敞開心扉。
哥們，你今天過的好嗎……
好，他很好。
那就笑一笑啊。
哈哈哈哈……
他們一起大笑，一起解悶，一起打趣。
沒有多餘的台詞，沒有複雜的心計。
簡簡單單的一句笑一笑，卻包含著一件連金錢也換不了的寶物。
那件寶物，叫友誼。
“小強，笑一笑……”
那是王胖子對他的最後安慰，在他消失在火海裏的那一刻，他強忍著淚水，對著王胖子蒼白的笑臉點了點頭，露出了一絲絲的微笑。
似乎是看到他對他回以微笑，王胖子好像很滿意了。
他終於放開了趴在橫梁上的雙手，伴隨著沉重的碰撞聲，王胖子的身體就像是從天上隕落的流星，落向了火那頭的黑暗。
最後消逝在火海之中。
隨著火焰的聲音加重，王胖子那斷斷續續的呻吟聲，也終究漸漸消失了。
前一刻還熱鬧喧嘩的木屋，在這一刻，也突然變回了寂靜。
寂靜。
無比的寂靜。
人生在世，得幾至交？
王胖子的結局，也許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局，也是最壞的結局。他不知道該怎麽看待王胖子，但是，當很久以後，別人問起他最好的朋友時，他會帶著七分沉痛，三分自豪，告訴問他的人，對他說。
他這一生最好的朋友，是王誌遠。
寂靜空蕩蕩的閣樓裏，他抓著窗戶，低著頭，沒有再看王胖子消失的方向。
他感覺到窗外的風吹在他的臉上，吹亂了他的頭發，最後，他還是抬了起頭，看到了窗戶外清冷的月光，那光像是凝結了的花束，灑落在冰冷的寂夜中。
耳邊是無邊的寂靜，腦海裏，卻回蕩著那沒有終止的聲音。
……
哥們，你今天過得好麽。
他很好啊。
那你怎麽板著臉？
沒有啊，你沒看到，他在笑嗎？
……
笑一笑，有時真的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