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八章 為君一曲，萬籟俱寂他獨音
月子撥了撥比幾個月前長了幾分的劉海，說：“早著嘞。說實話，我還沒玩夠呢，至少不多住一段時間，我可不想回去。而且……就血緣來說，我本來也算是個中國人。就算以後住在中國，我也不會覺得別扭。說真的，習慣這裏了，回去那邊倒或許不適應了。”
“是麽……”月子的話讓劉強鬆了口氣，雖然還是有些不放心，但是有了月子的這話保障，他倒總算是鬆了口氣。
隻不過，這口氣，他卻沒有鬆多久。
下午的時候，他去梁永麗家裏接嫣綺回來。還沒到家的時候，天卻是開始打起雷來，這麽冷的天氣打暴雷的情況並不多見，但是看天灰蒙蒙、陰暗無邊的樣子還真是要下雨。
果然，他剛到家時，地麵上開始啪啪啪啪地響起了密集的雨點落地聲，緊接著，漂泊大雨如期而至，如同九天之上垂落而下的瀑布似的覆蓋下來。
他和嫣綺一起趕到了家，單單是從車庫跑到進別墅短短的幾步路，漫天的大雨就把他們給淋成了落湯雞。
當他和嫣綺兩隻一大一小的落湯雞相互打量時，他們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快去換衣服。然後洗個澡。”他對嫣綺說道，嫣綺點著小腦袋，二話不說就和他一起往樓上走。
但是，剛走到二樓的轉角處時，他就聽到了一陣優美婉約的樂曲，聽到那樂曲，他停下了腳步。
嫣綺已經跑上了樓，而他則是被那小提琴的曲調吸引，走到了玄關盡頭的陽台前。
月子正坐在陽台前，陽台外是布滿陰霾的天空，而陽台前，則是身穿著白色長衫的月子，此刻，她正很沉醉似的坐在陽台前，腦袋斜靠著小提琴，一手托著小提琴，一手拉動著。6個月大的黑妹正縮在她的大腿上，打著盹。
背景是雷電交加的暴雨天空，而近景則是穿著淡雅的白色長衫，愜意地拉著小提琴的月子，這樣的畫麵，簡直形成了反差極大的畫麵，那一刹那的衝擊力，讓他感到神誌都是一陣恍惚。
“月子？”
他用手臂擋著飛來的雨點，上前一步，走到月子的麵前，彈珠似的的雨點不停地被狂風吹進陽台，冷風嗖嗖，連他這個離陽台更遠的人都覺得渾身寒意，他真不知道月子怎麽能做到沉迷在自己音樂世界之中。
聽到他的叫喚，月子睫毛微顫，她微微地睜開了眼睛，淡紅色的迷人唇角綻放出一絲攝魂的微笑。
“這麽大雨，快點進屋吧？”他站在月子麵前，說道。
“噓……”麵對他的要求，月子卻是用手指抵在唇邊噓了一聲。
“聽。”月子忽然對他說。
“呃……聽什麽？”
“雨聲。還有閃電的聲音。”月子靜靜地對他說，微笑著。
“這些聲音怎麽了？”
“不是有個說法麽，大自然的聲音是最美的。我想試著讓大自然給我伴奏。”月子笑著說，然後閉上眼，繼續拉動著小提琴。“你覺得怎麽樣？”
“喂，你就別給我開玩笑了。有這麽心血來潮的想法是不錯，不過要是弄得感冒發燒就不好了。還是進屋吧，屋裏也可以拉，不是麽？”他勸著月子，月子卻是沒有聽他的，繼續拉動著。
“就一會兒吧，很快。”月子淡淡地說著。
“這首曲子，是為你拉的。”
月子的話讓他愣了一下。他不知道為什麽今晚月子忽然這麽有雅興了，但是實在坳不過她，沒辦法，他也就那樣站在她麵前，站在那個風雨雷電交加下的陽台上，像個木頭人似的呆呆地聽著。
說實話，他對小提琴曲真的沒懂多少，一開始，隻是覺得月子的音樂很幽美，讓人聽了感覺整個心靈都得到了淨化似的，非常的舒婉寧靜。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居然真的漸漸融入了月子的曲調之中。
風聲、雨聲、還有雷電的聲音，那一刻，他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在演奏，整個世界都像是活了一般，變成了一個有感情，有活力的生命體，在為月子伴奏，在迎合著月子的心境。
那種感覺，真的很難形容。
原來，他一直以為這種神妙莫測的感覺隻存在於誇張化了的電影或者之中，但是那一刻，在特殊的情景之下，他居然也多少感受到了一些難以言明的神妙。
過了好幾分鍾，月子的小提琴曲才漸漸停止，月子放下琴弦，然後輕輕地把黑妹放到了地上，黑妹不情願地看了月子一眼，似乎不願意離開月子溫暖的雙腿，但是最後，這隻色貓還是跳著跑了。
“很好聽啊。這是我聽過你拉的最好聽的小提琴曲。叫什麽名字？”
“還是那首馬斯涅的《沉思》。”月子淡淡地笑著對他說。
“啊？可是為什麽聽起來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劉強有些驚訝地說。月子這首《沉思》，已經拉了好幾次了，他也聽了好幾次，印象挺深刻，但是，這一次，給他的感覺卻是不太一樣。
“因為，你以前根本就沒有用心來聽吧。”月子溫和地笑著說，“以前你每次都是隻聽了一段就走了，怕打擾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認真地聽完。”
“嗬嗬。那倒也是。”劉強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然後繼續說道，“月子，快點進屋吧。你頭發都全打濕了。趕緊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明天還要去蘇州，要是感冒了就麻煩了。”
聽了他的話，月子唇邊的笑容又變成了一絲絲，她慢慢地低下了頭，然後又抬起來，看著他，幽幽地說：
“明天……我不去蘇州了。”
月子說出這話時，很輕，背景還合著暴雨與雷電，但是停在他的耳裏，卻比崩雷還要響。
“不去了！？為什麽？我機票都買好了。”他不敢相信月子會忽然說出這話來，之前她都催他和她一起去蘇州，但是現在卻忽然說不去了。這是幹什麽。
月子抿著嘴唇，沒她那凝定的美瞳靜靜地看著他，但是美瞳中，卻少了平日裏的那一絲自信，似乎……多了那麽一點點的憂愁。
“你感冒了？”想了想，他問月子。
月子眨了一下眼睛，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她走到了他的麵前，然後輕輕地伸出修長的手指，幫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雨水。
輕輕的，她說道：“沒什麽原因。就是不想去了。”
眼神似乎有些躲閃。
他很少看到月子露出這樣複雜的表情，月子雖然很擅長讀別人的心情，但是她自己，卻並不是很擅長隱藏自己的心情。
“你有什麽事情瞞著他是吧？”他看出了月子有事情瞞著他，想到今天早上竹下正雄那群人，他想可能月子就是因為他們才心情不好。
“也不是。就是……突然就沒了當初的心情。”月子淡淡地說著，聲音裏，卻是帶著一點點的落寞。
“我不去了，好嗎？”
月子無比認真得看著他，身後的雨點越來越密集，雷聲越來越響，白慘慘的閃電照耀地整個夜幕都變成了白天。
黑夜與白天，在此刻已然顛倒。
他靜靜地看著月子。
月子也抿著嘴，靜靜地看著他。
五秒。
他們那樣沉默地相對。
整整五秒。
“那好吧。不去就不去了。下次再去吧。”
最後，還是他開了口，他捏了一把手裏握著的飛機票，然後藏回到了口袋中。
聽到他的話，月子的臉上閃過一絲歉疚，她微微地低下了頭，用玉手撫摸著琴弦。
“真的……抱歉了。明明都說好了。”
“沒關係，旅遊嘛，看的還是心情，要是沒心情，哪都沒意義的。”他笑著對月子說，“不過，月子，你要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的話，就說出來吧。你說過，對我不再有秘密的。可是，你好像一直在瞞著他一些事。”
被他這麽一說，月子的表情更是複雜了，
這時候，天空中的閃電已經越來越刺眼，雷聲隆隆作響，震動天地，整個世界都在忽明忽暗地顫抖著。
“呼。”就在這閃電明滅難定的時刻，月子悄悄地抬起了頭，她望著天邊頻頻作閃的電光，清澈黑亮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道，“不知不覺，在中國已經呆了一年多了呢。我在想……也許我真的該回日本了。”
“回日本？”當月子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感覺到身體都像是被細細的閃電刺了那麽一下似的，有些麻痹了。
“可你不是說過要再過一段時間才回去嗎？”
月子淡淡地笑著，看著他，閉上了眼，然後又睜開。
她對他說：“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突然……就想回去看看了。也快年底了，快過元旦了啊。”
月子的話讓他感覺整顆心都漸漸地涼了下去……涼了下去……
“元旦？”
“嗯。就是日本的過年。他們日本沒有春節。”月子說道。
“過年是該回去看看，和家人聚一聚……不過，等過完年，你還會回來的吧？”他滿心期待地問月子。
“嗯。應該吧……”月子輕輕地說道，她的聲音就像一陣清風。
但是這一次，他看出來了，月子是在騙他。
“你撒謊。”他對月子說。
月子眼皮動了一下，緊緊地盯著他看。
“月子，你在騙我對吧？如果這次回去，你就不會再來了，對吧？”他看著月子，盯著她，一字一句地問。
月子麵色複雜地看著他，她咬了咬嘴唇，最後，歎了口氣，道：“我的出國證都是托竹下正雄辦的。如果他反對……就很麻煩。”
“那就別回去啊，月子！至少，讓我陪著你一起回日本！等我們完成那個‘月影清風’的計劃，讓我們做了男女朋友之後啊！”看到月子的模樣，他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他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月子的胳膊，看著她複雜的眼睛，對著她說道，
“我們不是還約好了要去看電影嗎？！我們說好了要去蘇州、去青島嗎？我們還要去城市又城市之間兜風，看很多電影對不對？！！你說過完成那個‘月影清風’的計劃，就做我女朋友的，對不對……所以至少在完成之前，你會留下來的，對嗎？對不對？對不對？我說的對不對？”
他輕輕地晃動著月子的胳膊，讓她的目光對著他。
那一刻，他從月子的目光中捕捉到了非常複雜的神彩，那種神彩，既有為難，又有期待，又有逃避，又有糾結……真的很複雜。
他不知道人要在怎麽樣的心理鬥爭之下才會流露出那麽複雜的神情。
但是最後，讓他驚訝的是，月子，居然對著他，展顏笑了起來。
笑得無比燦爛。
“呼，開個玩笑罷了，沒想到你還真是出奇的認真呐。嗬嗬。你說的對，我可還不想回日本呢，就是突然有了雅興嚇嚇你，所謂大悲之後方有大喜，便是此理，哈。回裏屋吧，明天早上他們就去蘇州玩個痛快。今晚還是早點休息吧。嗬嗬嗬。”
“可簽證的事……”
“那個我自己也可以去領事館補辦。而且我已經有了工作，就不怕被遣送回國了。好了，進屋吧。”
說著，月子側著腦袋，臉上露出“他就知道會是這個表情”的得意笑容，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從他的身邊輕輕擦過。
看到月子的表情，他才是如釋重負……
真是被她給騙了。
他恨得直咬牙，捏著拳頭，卻是無處發泄……
天邊，電閃雷鳴，暴雨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