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七章 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
“姑媽……我是認真的。”劉強沉聲回答姑媽,“我和月子已經約好了。去巴黎美術學院深造是她的目標,我會一直等她回來的。結婚這種事情……稍微推遲個幾年也沒什麽問題的。反正我現在生活狀況挺好,而且公司裏事情也很多,建了家庭也照顧不過來。”
“小強……”他的決定讓飯桌的氣氛也有些僵硬,畢竟,五年可不是一段短時間,誰知道五年後會發生什麽事情?而且,如今他也已經是30歲的人了。30歲是一道分水嶺。在中國30歲後結婚的人數量可不多。
“要不小強,你再考慮考慮吧?我看得出來你和月子關係很好,但是……五年,我想是真的太長了點。”姑父也是粗著眉毛對他說道。
“對了,讀研不是也可以結婚嗎。要不……你們就在這陣子把婚禮這事給辦了?怎麽樣啊?”
姑媽也提議道,她的提議讓他和月子都有些僵硬,他看了月子一眼,卻發現她也很罕見地有些麵色發紅。畢竟麵對這種問題,隻要是個女人都會很羞澀,雖然月子和他隻是演一場戲,但是,他和月子卻真的有過男女間的情感。雖然現在是完完全全地兄妹,但是過去的那種記憶,可不說沒就沒的。
“這個還不行的……月子在日本的爸媽那邊還得要商量,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辦的。而且還有國籍和居住權的問題……這些事都沒有處理過。這些問題不處理的話,結婚是不可能的。”他沉下了氣來,慢慢地跟姑媽解釋,“姑媽,你也先別急,我說的等月子五年,是最遲五年,有可能明年後年就有結果……反正五年之內,我肯定會把結婚這件事搞定。”
“哦。但這也太不確定了吧……小強,你想想清楚,再拖下去,你年紀可就大了,結婚之後還要生兒育女,還有別的一大堆事情要做,要是年紀大了,就力不從心了啊。像我跟你姑父,現在年紀大了,哪裏還有多少精力代養孩子啊。”
劉強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我想的很清楚了。已經做好打算了。會等月子留學回來的。月子她也說她會等著回來的那天的。”
“他會回來的。他不會讓阿東白等的。”
就在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月子忽然開了口,她那留著香發的頭忽然靠到了他的胸口。
他驚訝地低下頭,卻看到月子躺在他胸口,仰著頭,迷離著眼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小強,他愛你。”
月子的話讓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他也是愣住了。
這是他和月子來之前寫好的劇本裏所沒有的台詞。
然後,飯桌上響起了一片如浪般的叫好聲和鼓掌聲。
……
嫣綺開學三天後,月子對他提議說她已經見過她一直希望見一麵的姑父、姑媽和表哥了,她想再去老家看一看,畢竟,那裏才是她真正的淵源。
他同意了月子的要求,吃了中飯後,他就帶著月子一起去了他的老家掃墓。
雖然不是冬至,也沒到清明,但是,在這個時候去上墳,他卻沒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覺。
確實,他很久沒有去爸爸,還有他爺爺奶奶的墳上燒香了,他早就該去看看他們了。
那天是一個陰天,漫天烏雲,寒風不斷,當下了車看到他爺爺奶奶留下的老屋時,月子感慨著道:“好有感覺的房子呢。第一眼就覺得好像是從腦海深處挖出來的一幅畫。”
他笑了。
月子說要進老房子看看,他打開了老房子的門,剛進門,月子就像一隻狗兒似的皺起鼻子不斷地嗅著。
他問她:“這房子我很久沒回來打掃了,裏麵很多木頭都發黴了。你就別聞了,又不是什麽法國的香奈兒香水。”
誰想月子卻搖頭說:“可不是呢,我最喜歡聞木頭腐爛的味道了。很有感覺呢。”
他當時一陣無語,沒想到月子還有這樣的特殊愛好。
之後,他大概地帶著月子走了一趟老房子,把裏麵的閣樓、每一個房間的故事都告訴了她,包括他小時候在閣樓裏聽奶奶講故事的往事。
說起往事,他心裏就忍不住傷感,而月子也是和他一起感受著淒涼。
當他和月子走出苔蘚叢生、黴味四溢的老老屋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了。那之後,他和月子去了後山掃墓。
他從小鎮外的獨仙那裏買了一些冥幣紙錢,點燃了香燭之後就再墳前跪拜。
對於中國的墓葬禮儀,月子懂得不多,所以隻是跟著他的模樣在墳前擺了花生雞蛋魚米肉,燒了紙錢後手持香火跪拜。
站起身來,月子理了理長發,而他笑著對她說:“現在終於是認祖歸宗了呢。”
月子點了點頭,對他笑笑。
“是啊,”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平複了,她說,“要是我能再早點來就好了。說不定……我還能見到我的爸爸呢。”轉頭看了一眼他爸爸的墓碑,月子有些苦澀地說道。
而他也是沉默了。
爸爸的死,說起來……他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
如果,當初他把嫣綺送到了民政局……或許今天的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可惜,世界上沒有如果。
把香插在了墓碑前,月子又閉上眼,合十拜了拜。
今天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製服裙。
黑色的長發梳理地無比整齊,在瑟瑟的冷風中,她那黑色的秀發就那樣一絲絲地解散開來,如同在水中化開的墨水。
月子的睫毛抖了抖,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黑色的瞳眸露出清亮的光環。
“想想人的一生,還真是短暫呢。”月子站起身來,漆黑的眸光卻還是留在墓碑前,“一個活生生的人,會哭,會笑,會說話,會玩鬧,可是一眨眼間,就什麽都沒有了。就像一陣輕煙一樣……輕輕的一陣風,就什麽……都沒了。隻剩下這樣一座墓碑。”
月子幽幽地說著,最後發出了一陣感歎。
“現在想想,要是世界上真的有長生不老藥就好了啊。嗬嗬。至少……可以少一些悲傷。”
月子苦澀地說著,轉過頭來,用憂傷的目光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
“那是不可能的。”劉強看著月子,淡淡地回答她,“每個人……每一件事物都是注定要消亡的。每時每刻這個世界都有東西在死去,也有新的事物在誕生。就像我跟你站在這裏,但是,要說起來,說不定一秒鍾前的我們跟現在的我們就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說到底,也沒什麽東西是永遠存在的,我們能做的,也就隻有活在現在,把握好現在的一分一秒。隻有這些的東西,算是我們能夠抓住的。”
“嗬嗬。好有哲理的話啊。但是按哥你的話來想想……還真是悲涼。”月子甩了甩頭,說。
“這也沒辦法……人活著,結局總是悲劇。不管活的怎麽風光,活著的時候怎麽轟轟烈烈,幸福美滿……但總有一天會入土的。把人看成一個故事的話,結局總是個悲劇啊。”
“哥,”被他這麽一說,月子忽然瞪著眼看著他,說道,“被你這麽一說,我可不想結婚了呢!”
他一愣,隨即笑了出來:“我隻是隨便說說,有必要這麽認真嗎!”
月子笑了,她說讓他等一下,然後跑到了一旁,從一隻手提箱裏拿出了她那最寶貝的小提琴,她對他點了一下頭,然後,她輕輕地、緩緩地走到了沉穆的墓碑前,閉上了眼,拉起了小提琴。
寒風吹過,百草蕭條。
他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月子。
看著月子紓緩地拉動著小提琴。
這是一首他從未聽到過的曲子。
憂傷、紓緩、悠遠的曲調像是席卷而來的北風,陣陣飄蕩,飄過了倒伏的枯草,繞過了一座座冰冷厚重的墓碑,又穿過了寬廣而蕭條的平野,直到最後,隨風升起,一直飛……一直飛……
飛過了小橋、矮房、高山、大河……
飛到了陰暗的天邊。
最後消散在陰雲連綿的天空之下。
那是他從來沒有聽月子拉過的曲子。
但是他卻知道了那首曲子的名字。
那首曲子,有一個與它曲調最相稱的曲名,叫做,
安魂曲。
……
2月20日。
那是月子登上前往巴黎的班機的日子,也是離開他和嫣綺的日子。
那天中午,他在機場送月子上飛機。
因為嫣綺要上學,她沒能夠親自來機場送走月子。
那天,月子戴著黑色的太陽帽,黑色的長發從太陽帽下一直落到黑色的製服裙上,時隔兩個月,她又戴起了墨鏡,提著手提箱的她,顯得是那麽的素樸、恬淡和靜美。
“哥,那我走了。”過安檢台的時候,月子轉過頭看著他,對他擺起笑容。
“嗯。小心點。”他對著月子笑了笑,“對了,你的法語學的怎麽樣了?”
月子對他一笑,用法語對他說道:“pasdesoucis(沒問題)。”
月子對他燦爛一笑。
那一笑讓他如沐春風。
他呆呆地看著月子,而月子也看著他。
手裏提著行李箱,月子看著他。
一時間,他們居然沉默了。
“月子,”沉默了半晌,他看著月子,捏了捏手,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這種時候,他應該說一句分量十足的話才能夠安心。
可是,他該說什麽呢?
看著月子,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而月子還是看著他。
期待著他說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