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夜盡天未明（下）
當他睜開眼時，房間裏一片黑暗。
窗外的天空也依舊是一片黑暗。
天，還沒亮。
他喘著粗氣醒來，坐在床頭，滿頭是汗，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樣的噩夢了，但是，心裏的那種恐懼感，還是揮之不去。
他擦了一把汗，然後拿過床頭的手機看了一下時間。
還不到淩晨3點半。
天，還沒有亮。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在這個時候驚醒，但是他的心裏產生了濃濃的不安。他的一生中從來沒有這麽的不安過，這麽多年來，他遇到過無數次的危機和險境，但是，也沒有像那一次那麽強烈的恐懼感。
嫣綺。
這個名字在他的腦海裏一閃而過。
他忽然感覺到嫣綺出事了。
他真的有預感。在那天之前，他從來都不相信人有什麽預知能力，他認為那隻是迷信，但是那時候，他真的非常的不安和惶恐。
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擔心起了嫣綺來，那時候他打開了房間的燈，然後連鞋都沒有穿就跑到了隔壁的嫣綺房間裏。
房間的門沒有關。
當然，這可以理解。
因為嫣綺的門已經被他撞壞了。
但是當他推門進去時，他卻再也無法呼吸，也無法思考了。
房間裏空無一人。
嫣綺不在房間裏。
抽屜已經整理地整整齊齊，被子也已經疊地整整齊齊，床單也是整理地平平整整。
就像從來沒有人來過一樣。
那一刹，恐懼像是一把巨大的鉗子，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心。
“綺綺……”
看到空無一人的房間，他才漸漸回想起了他在睡夢時朦朦朧朧中聽到的那一陣關門聲。
他不知道那陣關門聲距離他驚醒過來已經過了多久，但是他知道，嫣綺定然是離家出走了。
嫣綺走了。
她居然以離家出走來回答他。
他的大腦徹底清醒了過來，他匆匆忙忙地跑回了房間，用最快的速度穿上了外套和長褲，套上了鞋子，然後抓過了鑰匙一路跑下了樓梯。
恐懼感如同潮水一般朝他湧來，他抓著扶手樓梯跌跌撞撞地下樓，踉踉蹌蹌地跑出了別墅，又慌慌張張地衝出了別墅的大門。
打開門的那一刹，強勁的冷風吹的他睜不開眼。
外麵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就像夜本身的顏色。
“綺綺！你在嗎？！”他大喊著，快跑了幾步。他不知道嫣綺有沒有走遠，他也不知道她走了多久，他隻是那麽在黑暗中叫喊著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夠在某個不知道的角落能夠聽見。
可是，他叫了很多聲，也沒有看到嫣綺的身影再次出現。
他拿出手機，給嫣綺打電話。
但是這就像他按下撥通鍵時的預感一樣……嫣綺的手機，是關機的。
到了這一步，他已經確定了。嫣綺真的離家出走了。
而且這一次，恐怕比她初中的那一次還要嚴重的多。
他真的害怕了，他跑回別墅裏，拿了車鑰匙，又跑進了車庫倒車出來，然後，發車出門，尋找嫣綺。
就像5年前一樣。
黑夜，出走，苦苦的尋找。
一切都是那麽的相似。
時間，仿佛又回到了5年前。
可是這一次，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沒有再找到嫣綺。
學校、同學家、嫣綺常去的服裝店、飾品店、美食店，甚至城市裏所有叫的出名字的旅館……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他都尋了個遍。
可是，他還是找不到嫣綺。
他真的快瘋了。
嫣綺去哪了？
半夜三更，她能去哪裏？
她會不會遇到危險？
她會不會做出傻事？
她會不會出事？
明明知道他已經深深地傷害了她，可是，他還是滿世界地尋找她。
明明知道他和她之間已經難以挽回，可是，此刻他還是難以抑製地擔心她。
從城市的東區跑到了西區，再從西區跑到了南區，最後……又回到了家。
可是，他還是沒能找到嫣綺。
他打遍了所有他認識的人的電話，姑父姑媽、梁永麗、曉慧，他的同事，嫣綺的老師，嫣綺的同學的電話……可是，他都沒有找到嫣綺。
想到嫣綺在5年前離家出走時去過車站，於是，他找遍了所有的車站，可是，依舊沒有找到她。
他打了電話給廣告公司的人，可是，也沒有嫣綺的消息。
嫣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無論他多麽拚命，也都找不到她。
她就像從來不存在於他的世界中一樣，無論他怎麽找，他也找不到她。
一個又一個的站點，一個又一個的人，他試圖找到任何一點關於嫣綺的線索，可是，依舊找不到她。
當他暫時放棄了對嫣綺的尋找，回到家時，已經是將近正午了，整座城市都車水馬龍，人們忙碌著新的一天，太陽當空高懸，整個世界都在一片光明之下。
可是他卻絲毫感覺不到光明帶給他的喜悅。
當他回到家查看嫣綺的房間時，他才發現，嫣綺的手機、一些服裝，她自己的銀行卡，她的日記本……所有對來來說是最珍貴的東西，居然都消失了。
那時候他真的明白了，嫣綺是打算好了離開他，離開這個家。
這和幾年前她因為衝動離開完全不同。
這一次，她是認真的。
他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好像整個宇宙都在破滅，世間所有的光亮都在消失。他想嘔吐，卻吐不出來，他勉強用手撐在桌子上，才沒有摔倒。
他知道，還不到時候，他還不能放棄。他必須找到嫣綺，嫣綺離開家還不久，她肯定還在這座城市，他一定要找到她。
他在桌上重重地敲了一拳，然後咬著牙再一次跑出了家。
這一次，他去了嫣綺拍過廣告的公司，費了很大的心血，他才從公司的人員那裏要到了馬景瑞的電話，他是嫣綺的初戀，他隱隱意識到，嫣綺可能會去他那裏。
可是，當他打電話給馬景瑞時，得到的，卻是和嫣綺一樣的關機提示。
當他找到了廣告公司的高層，也就是馬景瑞的叔叔詢問馬景瑞的聯係方式時，馬景瑞的叔叔卻是這樣回答他：
“你找景瑞？你是哪裏的，找他侄子有事？”
他說他是三鑫公司的董事長，想要和他見一麵。
可是馬景瑞的叔叔卻是告訴他說：
“景瑞去了外地讀研，他人不在這座城市。”
這是他得到的答案，他愕然。
他失落地掛下了電話，空手而歸。
之後，一個又一個的電話打來，有梁永麗的，有月子的，有曉慧的，也有嫣綺的老師的，更有姑父他們的。
“小強，還沒找到綺綺嗎？她沒有來我們這裏啊。我再等等吧，說不定她會過來。”這是梁永麗給他的答複。
“她沒來。”這是曉慧給他的答複。“我幫你找。”曉慧最後又補了一句。
“哥，你竟然對綺綺做出了這種事，真是不敢相信……你再找找看，我幫你查一下城市地圖，可能有找到她的辦法。”這是月子給他的回答。
“誒，綺綺離家出走了？她……我們沒見過她啊，她也不知道我們家在哪裏……小強，你說你整個人到底有沒有數的？！你到底對綺綺做了什麽事她會離家出走？要不……找民警吧？”這是姑媽他們的答複。
“啊？綺綺離家出走了？她沒來學校啊。嘖嘖嘖，這到底是什麽情況？綺綺她……哎……居然會這樣。”這是嫣綺的班主任老師給他的答複。
一個個的回答，一個比一個讓他絕望。他實在無法相信，嫣綺居然就這麽離開了。
而且，居然怎麽找也找不到她。
她真的就像是一開始就不存在一樣，他動用了他所有的力量，可是，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她。
嫣綺離家出走的第二天，他連關於她的一點消息都沒有。
真的一點都沒有。
他找了她整整一天。
可是，就是沒有找到她。
隻有到了那一刻，他才感覺到了自己的罪孽，也隻有到了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所犯下的巨大錯誤。
那墮落的時光，那靡亂的生活，那罪惡的欲火，那瘋狂的邪念，已經把他和嫣綺摧殘地千瘡百孔，他已經越來越迷失了自己，他越來越把嫣綺當作一件工具。
直到此刻她離開了，他才發現，原來她在他心中所占據的比例，居然這麽的大。
那一天，他開車滿城地奔跑，他轉過了一道又一道的彎道，每一道彎道的路標，每一座熟悉的店麵，都會勾起他和她之間的回憶。
19年來的回憶。
一幅幅鮮豔的畫麵在他的腦海裏閃過。當他經過兒童服裝店時，他想起了嫣綺蹣跚走路的場景。
當他經過小學門口時，他想起了背著書包蹦蹦跳跳上學的嫣綺。當經過醫院的大門時，他想起了嫣綺12歲那年，他背著她走遍千山萬水的壯舉。當他經過冷飲店時，他想起了嫣綺喝著奶茶憨笑的可愛場景。一家家他閉著眼睛都能找到的店麵，那些他和嫣綺一起有過的記憶畫麵，此刻卻變得那麽陌生。
因為嫣綺不見了。
綺綺，你到底怎哪裏？！！
太陽漸漸西沉，從白天到黃昏，他整整找了一天一夜。
可是，嫣綺卻依舊不見蹤影。
她連一封告別信都沒有給他留下，就這樣離開了。
直到那天傍晚6點多的時候，他無力地坐在家裏大廳沙發上休息時，他忽然接到了嫣綺的電話。
當時看到嫣綺的手機號碼，他的心瞬間燃了起來，他第一時間就按下了接聽鍵。
“綺綺？！是你對嗎？？”
手機的那頭，是嫣綺帶著哭腔的聲音。
“爸爸……你找了他一天，對嗎？”
真的是嫣綺的聲音，聽到嫣綺的聲音，他的心又活了起來，忙碌了一天已經疲憊不堪的身軀在這一刻又重新煥發了活力。
“綺綺，你去了哪裏？爸爸找了你一天你宅邸嗎？快點回來！”
“爸爸！你聽他說！”嫣綺卻是哭著打斷了他的電話，他喘著氣，神智稍微清醒了幾分。
“怎麽了，綺綺？你說，你好好說，你快點回來就行。”
聽到他的話，手機的那一頭沉默了很久很久，嫣綺沒有回複他，但是，他能夠聽到嫣綺的抽泣聲。
“爸爸，我不回來了。”當嫣綺終於打破了沉默，告訴他這句話時，他感覺自己的大腦仿佛被最冰冷無情的利劍給刺穿了。
“爸爸，求求你別再來找我了。你快點結婚吧。在你結婚前，我……我都不會回來的。爸爸，求求你別再找我了。”
“爸爸，我現在很好，在很安全地方。我能夠照顧自己，求求你快點結婚吧。隻要你結婚了，我就回來。爸爸，你別那樣對我了……我留下來，隻會耽擱你的婚姻……我自己也過不好日子……爸爸，我隻有先走了，這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我好……”
“綺綺，你在胡說八道什麽？你快點回來！！你現在在哪裏？我來接你。告訴我，我這就過來接你……”
“算了，爸爸！我現在真的很好，爸爸，你找不到我的，你結婚之前，你都找不到我的！！”嫣綺幾乎是哭著對他說出這番話的。
“爸爸，對不起……我知道你很喜歡我，可是……那是不對的，你是我爸爸，我是你的女兒啊，我們是不能那樣的！求求你，不要再那樣想了，你已經那麽大年紀了，你也該像正常的男人一樣找個老婆了，爸爸，求求你別再想我了，像個平常男人那樣過日子吧……爸爸，對不起。我隻能這麽做了。”
“爸爸，對不起……爸爸……我隻能這樣了……”
“我還是愛你的，爸爸。”
然後，嫣綺就那樣掛斷了電話。
那是嫣綺給他的最後一個電話。
在那之後，他就沒有再打通過嫣綺電話，她，也沒有再打他電話過。
嫣綺真的下了決心走了。
而且，她說，在他結婚之前，她都不會回來。
他心灰意冷地拿著手機，手機裏是陣陣忙音。
他試著撥通嫣綺的電話，可是，卻提示信號不痛。
他刹那間明白了，嫣綺丟掉了她的手機卡。
她不想讓他找到她。
這也是她的計劃。
他無力地放下了電話。
他感覺到大地在隆起，天空在破碎，城市在瓦解、倒塌，所有他視野裏的事物都在毀滅，有的被燒毀，有的被粉碎，有的無故消失……
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在這一刻，毀滅了。
他把手機塞回了口袋，從大廳裏朝外望出去。
天已經黑下來了。
晚霞已經散去，夜幕已然降臨。
他站在空蕩蕩的大廳裏，許久許久，心裏也是一樣的空蕩。
望著外麵漸漸地漆黑的天空，他振作起了精神。
雖然已經一天沒有合眼，但是，他還是要再一次出發，開始尋找嫣綺的旅途。
他知道，嫣綺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
他要找到她。
無論是走到天涯海角，他都要找到她。
無論如何。
他抓起了沙發上的外套，撩起鑰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關上了別墅的燈，緩緩地走出了別墅的大門。
他知道，這是他注定要走的一條道路。
他必須走的道路。
夜風時襲，夜空浩瀚，城市的燈火絢麗而燦爛。
踏出家門的那一刻起，尋找嫣綺的旅途就已經開始了。
他開始找，滿世界地找。
他狂奔著，疾走著，喊叫著，在一個又一個轉角裏尋找著嫣綺的蹤跡，在一幢又一幢的建築間打聽著嫣綺的消息，雖然腳底已經起繭，雖然精神以及疲憊至極，雖然眼皮已經難以招架，但是他還是在黑暗中尋找著嫣綺。
他一定要找到她。
他能找到她的。
他這樣對自己說。
冷月無聲，他在一條又一條的黑暗街道中來回穿梭。時而跌倒在某個突出的道牙子邊，時而迷失在某一條他並不熟悉的巷道裏，一直很久，他都沒有放棄。
時間在他的飛奔中飛快地流逝。
可是他一直沒有停下，他甚至走遍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他和嫣綺一起走過的地方。
可是，嫣綺依舊沒有出現。
直到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因為身體的不堪重負而停下了疲憊的雙足，無力地站在城市的某一個角落，抬起頭，望著眼前這最讓他絕望的景象。
夜深了。
黑暗越來越濃。
城市的燈光被蟻群般的黑暗一點一點的吞噬。
在僅剩的燈火照耀下，他依稀看到了一道道倩影，影影綽綽，交錯變幻，每一個都像嫣綺，可每一個都不是嫣綺。
滿世界的都是嫣綺。
可滿世界都找不到嫣綺。
她走了。
走出了他的世界。
在這座拒絕了黎明的不夜城。
“嫣綺！”
泡沫般的城市燈火正在一盞又一盞地破滅，在徹骨的冷風中，在冰冷的寒夜裏，他大聲呼喊著這個名字。
他知道，在今後的無數個夜裏，這個名字將會無數次出現在他的腦海裏，縈繞在他的心裏，徘徊他的夢裏。
無窮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