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俠
雲衣出來的時間果然剛好,忙於應付官差的小二無暇注意到門邊溜走的衣擺。
街上依舊是往日模樣,一家酒樓裏的衝突,並無關這座紙醉金迷的城。
隻是大街小巷偶爾會冒出個官兵模樣的人,攔下行人,舉著畫像對照。不過半個時辰,便能全城懸賞捉拿,這些豪門在這方麵的效率也算讓人嘖嘖稱奇。
雲衣沒有再四處閑逛,而是穿越平民區,直奔西城牆,在城牆與民宅之間一個不起眼的縫裏,看到了換了身裝束的皇甫老祖,和奄奄一息的少年。
“他怎麽這副模樣了?”雲衣看著這個渾身是血,幾乎看不出人樣的少年,她記得她最後一眼看他時,他還沒有這麽狼狽。
“嗨,多帶一個人,總是不那麽容易的,”皇甫老祖看上去倒還好,攤攤手,並不怎麽在意少年的傷,“反正還有你嘛,這點兒小傷,想必你也不放在心上。”
雲衣嘴角微不可見地抽了抽,又左右望了望,“先找個地方穩定下來吧,在這躲著總不是個事兒。”
皇甫老祖點點頭,拎著少年的後頸走了出來,“我剛過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家民居沒人,走,我帶你找回去。”
待皇甫老祖找回去的時候,那家民居的主人已經回來了,大概是動了惻隱之心,她還是將雲衣三人讓了進去。
民居主人是個老太太,看著還算硬朗,剛剛應該是出去買菜了。
“原來城中通緝的就是你們啊,”老太太為少年拾掇出了一張床,又拿出些止血的藥材以及繃帶,“我能幫的就在這兒了,這孩子,好樣的!”
少年自是聽不見老人的讚美了,雲衣替他回以客氣的一笑,蹲下身,開始處理少年滿身的傷。
這不是雲衣所擅長的,她是煉丹師,從來不負責這些粗活。
但她手裏有的止血丹已讓少年吃了,少年這一身的外傷,總還是要處理一下。
皺著眉頭拈起少年傷口處的衣料,因為流血的緣故,這衣料已被粘在了傷口上,這是一定要撕下來的。
雲衣這麽想著,也這麽做了,但那撕拉一聲,聽著雲衣自己都抖了一抖,得益於這一下的疼,少年竟有些微微轉醒。
雲衣退了半步,她不敢再撕了,這動靜她聽著都疼。
那老嫗看著雲衣的不知所措,又扭身看看皇甫老祖事不關己地袖手旁觀,有些懷疑這三人究竟是不是一路的。
歎了口氣,老嫗接過雲衣手中的東西,“我來吧。”
“謝謝,謝謝。”雲衣忙不迭道謝,也不管這人是否專業,反正是個人接手總好過她。
“去打盆熱水。”
雲衣應了,趕忙去廚房燒水,多虧了鐵劍門數月的曆練,她現在打雜是沒問題了。
皇甫老祖驚異地看著雲衣熟練地忙前忙後,他從來不覺得她是會做這等雜活的人。
老人的手法其實也不甚專業,畢竟都是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活一輩子都不一定能見著這麽一個傷患。
劇烈的疼痛讓少年轉醒,但他沒有睜眼,隻是咬牙堅持著,至始至終,沒有喊一句疼。
雲衣在旁邊看著少年抖動的眼皮,不說敬佩,倒有幾分好笑。
這是不是所有初出茅廬的小孩子共有的想法啊,要做聞名天下的俠客,不能喊疼,不能喊累,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最後躺在這裏,落得一身傷痕。
他該是明白以他一人之力,扭轉不了這個國都的荒唐,卻還是要固執地做出反抗的榜樣,哪怕最後被當權者問斬,還要高聲痛呼“死得光榮”。
雲衣歎了口氣,或許就是這份好笑的傻氣,讓她決定救人的吧。暮滄國,大概是需要這樣的人的,但更容易、更痛快的改變,往往來自高層。
這是雲衣一貫的想法,若想改變,那便先融入其中,為國為民,總是需要身份的,隻有坐上那個最高的位置,才有可能施展全部抱負,如果到那時,尚初心不改的話。
老人終於是將包紮工作完成了,那個瘦削的少年,身形足胖了一圈。老人麻利地收拾完東西,而後去了廚房,她隻能留少年到晚上的清查,為讓他那時已恢複體力,她還得給他做些吃的。
雲衣坐在少年的床邊,看著少年不斷抖動的睫毛,“睜眼吧,我們得談談了。”
少年倒是聽話,緩緩將眼睛睜開,又借著床欄的力坐了起來,“謝謝你們救我。”
“這用不著,”雲衣擺擺手,“先說說你為什麽跟他們打起來吧。”
提及這個話題,少年的眼神瞬間變了,“他辱我師門!”
雲衣看著他,“他不會沒來由地辱你師門。”
“他先欺負店小二,然後.……”
“然後你就忍不住出手了?”
少年點點頭,卻又覺得不服,“他們這些紈絝子弟不學無術、欺行霸市、飛揚跋扈,我一時看不慣才.……”
雲衣笑了,“我不是你師尊,也沒在責怪你,你不用跟我解釋。”
少年有些怔愣地看著雲衣,那雙眼,是一雙未經世事的眼。
“可你有沒有想過你揍了他,之後呢?如果我們沒有救你,你知道你的下場嗎?”
“大不了一死!我不怕死!”
和這個年紀的少年,是解釋不通生死的,他們苦苦所求的長生,在少年心裏,比不上那一字俠。
雲衣隻得換個角度,“你不怕死,然後呢?你死了,那些公子哥依舊為非作歹,你的死值得嗎?”
少年張張嘴,想反駁卻不知從何反駁。
“那麽多人,暮滄那麽多人,他們不想反抗嗎?是不敢嗎?不是的,是因為沒有用。因為反抗之後,日子並不會變得更好,那便索性安於現狀。”
“不是的!”少年陡然提高了聲調,“我可以改變它的!這次我沒有成功,隻是因為我不夠厲害!我會更厲害的!”
“你沒有成功是因為你沒有下殺手,”雲衣試圖給他講通這個道理,行走江湖,一忌多管閑事,二忌不斬草除根,“你天真地以為一個教訓足以改變他,這是不對的。”
“不!師父說行俠仗義是正直的,若是以殺止殺,那我們便與他們無異!”
雲衣沉默了,她看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少年,她知道她終究說服不了這個少年,卻又不忍心打破少年眼中的美好。
她本已想好了這少年的用處,在她決定救他的時候。但此刻,她卻有些心軟。
她知道少年幻想中的江湖終有一日會被打破,就像這世上許許多多以“俠”為初心的少年郎一樣,但這次,她獨不想做這個惡人。
“我真的很佩服你師尊。”能培養出如此純性的人,該是值得敬佩的。
少年愣了片刻,而後極快地拱手抱拳施了一禮,“多謝。”
雲衣笑了笑,轉身出了房間,她再不忍心看這個少年,那些不甚純粹的目的化作陰影,她站在黑暗裏,看少年滿身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