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飛來橫禍
五年轉眼而過,初夏來臨,空氣中也帶著一股淡淡的燥熱。沐浴過後的林容坐在前廳的木椅上,林府上人來人往,為他的弱冠之禮忙活著。不過,他現下更在乎的是敫瓔去何處了,自晨起就未曾看到他的身影。
弱冠即男子成年之禮,於這日辰時沐浴著新衣,待到午時授之禮書後更上禮服,其後束發以冠環之,父母長輩將擬好的字告知眾親這禮才大致算完。
荷塘小荷才露尖尖角,卻早有蜻蜓立上尖頭。不遠處的草叢中不知名的蟲兒也在唱著小曲兒。一切安然美好卻在敫瓔進門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林容怔怔地看著一臉陰沉樣的敫瓔有些不知所措,取了一旁茶壺為敫瓔斟了一杯。
不等林容起身敫瓔就快步來到林容麵前,麵上表情幾度變化。林容隻當是鮫人天性喜寒,如今隻是因為這夏日到來而心情煩躁罷了,畢竟往常這些時候,敫瓔也是板著一張臉。隻不過為何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是今年太過於炎熱了些?
敫瓔並未伸手接林容遞過來的茶杯,隻是指尖點了他胸膛:“少爺可有話要與瓔說?”這是林容平生第一次聽到敫瓔開口說話,可還未等他回過神來,敫瓔就拂袖離去,留下林容獨自一人舉著茶杯呆愣著。人走茶涼,茶杯落地激起層層漣漪。
良久林容才回過神來,奪門而出哪裏還有敫瓔的身影。一連問了好些個奴婢,皆答未曾看到敫瓔。行至門前,卻被看門人攔了下來:“主母言今日為少爺成人之禮,以往可對少爺鬆懈,今日可得看緊。”林容出府無果,隻得折身而回去後門碰碰運氣。
奈何還未看到那門就被林母身邊的丫頭給請回了前廳。林家乃臨川大家之家,此刻前廳人聲沸鼎,卻在林容到來之際轉為竊竊私語,生怕驚擾了他似的。林容看著有些人不過是表麵作態,於此刻更為煩悶。敫瓔丟下的那句話他遲遲想不到是何意。
“吉時將至,請及冠之人上前。”隨後林容便被半推上前。然還未等那學識淵博之人繼續言說,忽有奴仆匆忙上前對林父貼耳說了一些話。眾人的注意力皆在林容身上,倒沒有幾人注意到那邊的動靜。奴仆剛傳言話那邊門前就傳來一聲陰陽怪氣的尖銳之聲。
“聖旨到——”眾人聞言齊刷刷跪了一地,林容在身邊人的拉扯下才堪堪下跪。那聖旨內容雖一字不漏地落入林容耳中,不過從頭至尾,林容的注意力都在傳旨人所念的“淚綃”二字上。自己尋找這麽多年的淚綃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難怪敫瓔會跑來對自己說了一句那麽莫名其妙的話。
難怪敫瓔在自己愣神之際會滿目失望憤恨離去。
難怪今日的氣氛會如此怪異,原來不止是自己與敫瓔,這個家也透著壓抑。
敫瓔是從何處得知淚綃在林家手上的?他是不是以為自己之前四處尋淚綃隻是逗著他玩的?被人押上囚車,被人褪去新衣送入牢房的林容從頭至尾腦海之中隻回蕩著這兩個問題。至於後續,欺君之罪怕是得滿門抄斬吧?
一眾官兵圍了林府,卻並未搜出那淚綃來,林父也一口咬定自己未曾得到過那傳說中之物。不過,自小與父親相伴長大的林容,隻幾眼便看出了父親在做謊。
上頭人一口咬定林家有淚綃,皆認定林家眾人是拒不認罪。望著受過鞭刑的父親奄奄一息趴在稻草上,一旁的母親哭成了淚人兒,林容的眼裏流不出一滴淚,甚至連腦袋也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作想。如同缺了心智的人一般,呆呆愣愣坐於一旁角落。並未開堂上頭人便定了他們一眾人的罪,並言秋後問斬。生死不過那些權貴之人一句話的事兒,這世道該要變天了。
其後幾天林容不吃不喝呆坐著,倒是張秋衡因插手林家一案被貶至一處窮鄉僻壤之地而讓林容眼底多了一抹不一樣的色彩,不過最終還是暗了下去。幾日滴水未進讓林容整張臉如鬼臉般盡顯憔悴,林母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不得已用撕碎的衣角布沾了水潤了潤林容那幹裂的唇瓣。
三日之後,消失了的敫瓔再度出現在林家一行人麵前。外頭衙役見這幾日林家眾人安分守己也鬆懈了不少,反正這牢房外圍早已圍結識,林家眾人又不是那插翅的鳥兒,如何逃?故而敫瓔剛出現的那一刻,林容還以為自己已然一命嗚呼去見了閻王,不過轉念一想敫瓔還活得好好的,自己就算是死也不該會看到他才是。
倒是林母率先回過神來,拉著敫瓔衣角:“容兒由始至終待你不錯,我們不求別的,你就帶他離開這處罷?”見敫瓔不為所動,林母“噗通”跪地,額頭一下一下砸在冰冷的牢房石地上:“求你,求你了……”
“那我父母可有這般求過你們?你們又是如何做的?”敫瓔冷笑,看著眼前這些殺父弑母之人眼底滿是仇恨。那日他本想去尋林容一同解決夏日煩躁,鮫人向來不喜熱,這點林容自頭一年就已然知曉。卻未曾想突入一處密道。七拐八折之後卻來到一處密室,至暗道機關林立,敫瓔就知道這處藏的東西不一般,隻是他萬沒有想到那東西會讓自己與林容反目成仇。
鮫人擅長紡織,鮫綃固然珍貴,但其上所殘留記憶才是鮫人所珍視之物。成年鮫人會將對孩子的祝福留於鮫綃之上,隻不過自己收到的卻不是父母的祝福。而是一群披著羊皮的狼在做那等野蠻強盜才會做的燒殺搶掠之事兒。而自己從那鮫綃之中清晰地看到林父那張臉麵,可見他也是當事人之一。
所以在密道之中受傷的自己才會在換下衣物之後就奔著林容而去,隻是林容眼底滿是呆愣被敫瓔誤認以為是被他識破真相的錯愕,這才有之後敫瓔拂袖離去的一幕發生。
到這一刻,林容也不想去解釋什麽了。讓他丟下父母獨自逃亡這種事他是做不出的。看著消瘦不少神情萎靡的林容,敫瓔的心底彌漫著一絲刺痛。不過他此刻卻將這刺痛理解為不能為父母手刃仇人而痛心。
“母親,不必求了。命裏注定該有這麽一劫,容兒認了。”林容跪著爬到林母身側將她撐了起來,卻因林母勁兒太大幾次被掀翻在地。白衣沾染了濕氣化為水珠後與塵土混合之物,更顯林容狼狽。
林容這邊剛扶著林母直起身子,後脖頸卻突受一股重力,隨後兩眼一黑,栽倒在一旁。借著微弱火光,敫瓔看清林容身後之人正是林父,這一張平凡的臉他怕是這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那年,陸家財勢逼人,我本一介商販如何能鬥得過與官場有相連的陸家。我所說這一切不是為了求得你諒解,如今林家也算應了那因果報應,我也認了。隻是容兒尚不知情,而林家那一眾人也無辜,還望你能為他們做一點什麽。老夫泉下也能瞑目了。”林父在林母的攙扶下哆哆嗦嗦地立直了身軀,而後隨林母一同下跪給敫瓔磕了三響頭。
“若是容兒能活下去,那字便叫簡枝罷。命中注定啊命中注定。”說完這些話林父就徹底閉上了雙目於一旁角落做直了身軀。敫瓔頗為動容,林家這些年除卻那小妾崔氏與她身邊的人,旁人並未曾虧待過他。於林父話中話來揣測,可見他大概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原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