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粗野小黃狗
西北地荒僻,青山細水環繞的小鎮,江湖名門有喜事,此地人來人往,敘舊之聲絡繹不絕。
小鎮街尾飯館,客落滿座,吆喝聲二五六七雜亂一片。
百忙之中,夥計喜笑接住十餘枚銅錢。
一磨爛邊的草帽正正落到馬頭上。
“小哥,給我夥計上點嫩草,要是它缺了牙,小心我找你。”
看著手裏牽著的這匹缺牙老馬,夥計笑容熱切討好的笑容凝滯。
二樓,一絡腮胡子大漢倚著木欄笑看下方,開嗓震鑼響:“喲,真稀罕,你個老小子十多年不出門,今兒怎麽來了?”
“看個球,你老子想你了,來看看你不行?”看見樓上許久不見的老夥計,本是杵著棍走路的中年人立馬健步如飛,一瘸一拐跨那台階就跟飛一樣,眨眼間就躥不見影兒。
隨即,二樓傳來訝異聲,“呀,你這腿咋瘸了?”
“甭提了,”說著別提,這人立馬又說道:“……被狗追了。”
江湖人這裏的“狗”往往不是一般的狗,聞言,問話的人了然於心“哦”了一聲兒。
但,這回是完全是聽者想多了。
說話的人嫌棄,“哦哦個什麽,就是被狗追了,”頓了一會兒,這人繼續說,順帶提及了一件最近發生的江湖人人都知的事,“那胡瘋子不是藏這附近的山,前些日子死了嘛。”
“聽說他那裏有很多秘籍,我就想著去看看,哪知他養的小黃狗凶得很,還沒得入門的法子,我就被咬了一口。”
旁桌輕敲的手滯住,一粒豆大黑丸從手中彈出,無聲來,於酒杯上空倏然化為粉末,輕飄飄入了敘舊二江湖人的酒杯。
瞧一眼這人的傷勢不像狗咬一口成這樣,大漢好奇,“然後呢?”
“咳,那這種情況下我當然得跑啊,然後……”
“我就摔坑裏了。”
七拐八拐說完自己的糗事,瘸腿男人一口仰下杯中酒。
泛油光的黑漆桌麵上,手輕輕敲落,一下,兩下,
三下,隨即,喝了酒的男人訝異:“咦,我這肚子怎麽在呱呱響。”
而後,那人便立馬倒抽一口涼氣,哀嚎,“哈,哎喲,疼疼疼……誰他娘,給老子下藥了!!”
滿身怒氣在看見旁邊桌饒有興致看著自己的小女娃後盡數收了回去。
這人吹牛倒沒那麽不靠譜,隻是,不湊巧碰到主角了而已。
酒樓裏的江湖客哄笑看那瘸腿老兄憋紅臉一溜煙跑下了樓。
而後,另一桌笑談:“真沒想到,當訣會與六劍閣聯姻,我原以為當訣門主的女兒是要送進宮去給太子當側妃的,畢竟,當訣和朝廷的關係不一般。”
人多雜亂之地,話說到後半段變得隱秘起來,雖聲音小了許多,但旁兩桌的人,隻要想聽的都能聽得差不多。
邊上兩桌的人瞟了一眼說閑話的客人,隔著中間這桌客人,彼此霍然對上了眼。
再次感歎,緣分一事巧。
與主子同坐一桌的車夫叼著煙杆,把煙一口悶下了肚。
瞧見小白臉公子哥一臉驚然,剛才被人罵小黃狗的燕君萊露出一個陰惻惻地笑,無聲做口語:緣分啊,打架嗎,兄弟!!
全身忽地躥涼,公子哥拿著筷子的手在顫抖,不敢絮絮叨叨嫌棄此地粗陋寒酸,他悻悻然放下筷子,留了車夫一人惶惶麵對這局麵,自己個從最邊上溜開,尿急,粗野茅坑去也。
“誒,我聽說,那六劍閣閣主的公子不是和胡瘋子的徒弟定的娃娃親嘛。”
“胡瘋子再厲害又怎樣,那不都死了。沒了胡瘋子一身武力庇佑,那孤苦流浪兒出身的小女娃拿什麽和名門女比?再有,你們自己個想想,胡瘋子這麽一個邋遢鬼,教出來的女徒弟能是個什麽樣子。”
“誒,江湖都知這胡瘋子和六劍閣關係好得很,哪知胡瘋子死後……”
生前搭肩好兄弟好酒好菜,死後啥也不是,唯一的徒弟竟被故人拿婚姻大事如此戲弄,實在欺辱人,也不知胡瘋子知道這事,會不會恨得摳棺材板,從裏麵蹦出來。
“聽說這鎮子離胡瘋子那地隻有一天的腳程,那胡瘋子年輕時的性子你們又不是沒聽說過,你們說,他那徒弟會不會殺來?”
旁人談論的主角,正低頭看著自己的草鞋,並且,自我感覺良好。
燕君萊覺得,她的樣子不錯,雖然看著有點像男人,她的性子也不錯,雖然有點懶散,連帶著腳趾頭很好看,雖然有點髒。
而後,她又無奈,未入江湖,江湖當真有她的傳說?她會來喜宴的事,這是人人都猜得出的嗎?
不過,可能令人失望了,她與六劍閣的故事沒他們說得那麽複雜。
定親一事怪隻怪胡瘋子酒喝多了,隨意訂下的,她覺得,那喜當名門婿的六劍閣公子和她這個粗鄙女壓根不會有什麽關係,她今兒來,隻是為要回一樣東西。
旁桌閑話繼續說。
“聽說胡瘋子老了性格好得多,敦厚了,但依他年輕時混江湖的性子,很有可能……”
話未說完,一陣爭執聲傳來打斷了幾人閑談。
樓梯口處有一群人圍在那裏,邊上圍著看熱鬧的人多,人群堆最裏隱約有人在推搡謾罵,畢竟,罵娘的聲音都這麽響亮了,都不見的怕都是聾子。
這鬧劇的主角,留言茅廁去也的小白臉公子哥慌慌張張從人群中擠出來,身後緊跟一拿刀的粗莽大漢怒喝:“你小子站住!!”
刀很亮,刃口幽幽泛冷光。
自此以後,若問公子,世上什麽最白?
公子定會答——
不是那美女的白腿,不是女人胸脯香肉,也不是淩霄寶殿前的白玉石,而是那日拿刀攆我大兄弟手裏的刀,我至今仍記得,刀在他手裏,揮到我眼前,還在閃光呢。
刀謔謔揮涼風,公子一張臉白得不能再白,莽撞後退,一個趔趄,他跌倒在地,下意識抱住了頭。
不見血光,旁邊看客卻嘩然,幾聲歎畏驚呼之後,便啞然,沒人發出聲音。
一霎,公子抬起頭,一臉驚畏看著自己頭頂未落下的刀,順著刀刃看下去,他的視線停在那隻纖細但粗糙布滿裂口的手上。
“入江湖時,前輩告誡,刀不向弱根。”
燕君萊姑娘性子粗野,聲音也合了性子是啞啞的,帶些曆經滄桑的沉穩,不似別的姑娘那麽清脆嬌氣,這,就要怪她是從小被胡瘋子打到大的了。
說來惹人笑,江湖賣藝的用粗木棍敲身吆喝生意,而燕君萊的話,山上燒的柴全是胡瘋子在她身上敲斷的。
“那裏來的小黃狗,竟敢多管閑事,看我……”
豪言未放完,這八尺大漢便被一腳踹起,撞破木欄,轟然落到樓下去,驚得底下的人四散躲避。
一個人小女娃,究竟有多大的力氣,不見提起內息,一刹那間,竟然輕輕一腳就踹飛了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
不止樓下的人被嚇到,目睹這一幕,連二樓的人都驚怕,縱然,這裏麵多是江湖人。
燕君萊抬起腳看了看,見草鞋沒繃壞,在周圍江湖人驚避下,她拿了旁桌不知誰的草帽,信步走到木欄破口處。
穿著一身粗劣布衣,爛絮處還沾了鬼針草草刺的少女站俯視下方,她居高,下方的人自然而然是仰望她。
燕君萊下腳力道控得剛剛好,這性燥的漢子身材壯碩,換句話說就是肉多,從二樓落下去,結實砸破一方桌在落地上,疼是疼了些,但沒添骨傷。
“你罵我,我大氣量點兒就不計較了,但,前輩說過,刀不向弱根,這是幾百年的規矩了,可不能破。”
“信義,亦是如此。”
最後這句話,不合時宜沒人會懂,但燕君萊是說給自己聽的,時間太過久遠,她需得不時提醒自己記得一些事情。
不冷不淡留下這兩句話,燕君萊轉身,抬手把草帽扣頭上,抓了桌上的兩個饅頭,啃著便下了樓。
江湖有言:
為武者,拜師入門稽首誓義,行正道始一從一。
刀不向弱根,不殃及無辜,決鬥不埋仇。
燕君萊說,規矩不能破,信義亦是如此。
這十六歲的小姑娘,旁人不知是何來曆,一舉一動頗有久經江湖的那種不羈俠氣,淡然處事幾句言語便震懾了在場的江湖前輩。
被美女救下的公子,坐在地上,驚怔望著燕君萊離去,直至她身影消失在樓梯口,被遇到危險依舊自在倚牆啜煙的車夫扶起,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該去追!
“英雄請留步!!”
話音將將落下,一石子從外麵飛彈進來,射入公子腳尖的木樓板,止了他追逐的腳步。
抬起作呼喚動作的手僵住,低頭望著腳尖石子打出的洞,思量片刻,公子邊小跑下樓,口裏急呼喊。
“美女請留步!!”
車夫歎氣,往桌沿上敲了敲煙杆,從煙鍋頭裏抖落些許煙草灰,慢悠悠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