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心苦(中)
又過了兩年,她也及笄了。隔壁劉嬸支了個攤子,讓她過去做幫工,一個月給她五百文。她自是願意的,她的父母見她終於能換回點錢來,對她的臉色也好了些許。
她怕劉嬸辭退了她,就在劉嬸的麵攤上努力做活,她手腳勤快,做事細致,她學著劉嬸招呼客人,劉嬸說待客三分笑總是沒錯的,她記著這話,也不敢哭喪著臉,整天笑盈盈的。
家裏開始給她說親了,父母顧慮著小兒子的束脩,日益開銷的讀書上的花銷,連曾經最疼愛的長女,都賣給了一個富戶做小妾。何況是她,隻是她生的瘦弱,自小營養不好,富戶怎麽看得上呢。因而父母想找個彩禮給的多的人家,不拘是什麽樣的人家,把她給嫁了。隻是這樣的人家不好找,她也實在是顏色不好。因此一年又一年,這事拖了下來。
她十七歲的時候,她父母非常著急,想著把她嫁了。要不是她每月還有五百文,她父母都不肯留她那麽久。可是她家裏的情況,街坊都知道,私下有時候也議論著,娶個這樣的姑娘,就攤上了這麽個親家。以後要填的窟窿可大了,誰肯啊。她父母覺得女兒幫襯家裏,扶持弟弟是天經地義的,因而外麵的流言自家多少知道些,卻嗤之以鼻。大概是覺得總會找到冤大頭的。
李秋蘭在家的日子實在難熬,她自己也越發的痛苦。劉嬸的男人是守城門的校尉,這日劉嬸留她吃飯,遇上了劉嬸男人的同僚。劉嬸悄悄和她說,這男孩自小是個孤兒,很早就從了軍,原先沒有名字,後來進了軍營,得了賞識,就認了些字。因是受了一位姓顧的將軍厚待,便也就自稱姓顧,給自己取名一個勇字。李秋蘭知道劉嬸的意思,就和劉嬸說,怕對方看不上自己。劉嬸勸著她處處看,就借著收拾桌子的時間,讓兩人聊聊。
李秋蘭試著聊了幾句,那個校尉卻是除了回答問題,什麽也不說。過了一會,劉嬸送她出門,悄悄問了問她,她想了想,謝過劉嬸的好意,說對方應是不中意她的。劉嬸覺著可惜了,就不再說什麽了。
她有幾回買米,遇上了顧勇,顧勇幫她把米搬回了家。兩人一路上也沒說什麽,李秋蘭想著,顧勇真是個熱心的好人。
有時候在劉嬸那,幫著劉嬸做些重活,顧勇看見了,也會給她搭把手。
直到有一回,家裏讓她去給弟弟買寫字的紙,突然下起了大雨,她被困在書店裏走不掉,可是又知道回去晚了又要挨打,正是為難的時候,顧勇路過,把傘借了她,自己淋雨跑開了。她想,其實,她可不可以認為,顧勇是有一點點喜歡她的。
她撐著傘快到家的時候雨停了,進了門,偷偷把傘藏了,把紙給弟弟送去,就去隔壁劉嬸家串門,托劉嬸還傘。
劉嬸看著這傘就笑,也不說什麽,她臉一紅,就從劉嬸家出來了。
第二天隨劉嬸出攤的時候,她想,如果今天遇到顧勇的話,就試探他一下。隻是她才這樣想著,這天卻來了吳慧芳。吳慧芳是富貴人家的小姐,早把她這種雜草給忘記了,可是她卻一直記得那件事情。吳慧芳也沒發現她,就走了,她卻是白著臉,收拾著桌子。劉嬸看她神色極差,知道這姑娘要是早回家,也不能好好歇著,就照顧她去自己家。李秋蘭實在沒心思在這收拾東西,就去了劉嬸家裏坐著。
不知坐了多久,顧勇來了劉嬸家,見她坐著,就和她說,“我聽說你不舒服,你,還好吧?”
李秋蘭見到了顧勇,也沒有什麽試探的心思了,曾經的書生,和眼前的莽夫不知道為什麽重疊了,她眼裏似乎有淚花,笑著和顧勇說,“顧大哥,我沒事。”
顧勇看她笑著,就傻愣愣的手足無措道,“沒事就好。”而後就沉默了下來,兩人都不知道說什麽。
又過了些日子,李家的兒子說是要上個更好的學堂,找個更好的夫子教導。李家父母就商量著把她給賣了,可是她已經那麽大了,賣不成丫頭,隻有隔幾條街的妓院還賣的價高一些。李家父母用了妓院給的迷藥,把她給捆送到了妓院,賣了二兩銀子。
她醒來後看著這樣的境地,苦笑了下,也就接受了。不接受又能如何,她沒有勇氣死。可是她太瘦了,身上都是骨頭,又幹癟又黃黑,老鴇把她掛了牌,也沒人肯要。
老鴇罵著買了個賠錢貨,又心疼二兩銀子,想著再撞撞運氣。
顧勇來的那天,是個冬日裏難得的溫暖的日子。他要給李秋蘭贖身,老鴇開口要二十兩,顧勇全部家當隻有五兩,幸好同行的人肯借給他五兩,那同行的人又和老鴇說了些什麽,老鴇才肯十兩銀子把她賣給了顧勇。
進過這樣的地方,她有些不敢看顧勇,然而她是感激的。她想,她的苦日子要到頭了吧。
同行的人說改日再找顧勇喝酒,顧勇自是答應,又把她領回了家,家裏很簡陋,隻有張桌子和幾條長凳,顧勇有些窘迫,和她致歉。
李秋蘭終於是鼓起勇氣和顧勇說,“顧大哥,我進過那地方,但身子還是幹淨的。顧大哥如果願意要了我的話,那是最好的。如果不願意的話,我就給顧大哥當下人,我什麽都會一些,至少讓顧大哥下了值回來有口熱飯吃。”
顧勇憨笑道,“妹子說的什麽話,我自小是個孤兒,哪有什麽嫌棄不嫌棄的。妹子要是願意給我做媳婦,那是我的福氣。”
李秋蘭也不再推脫,兩個人也沒有辦什麽儀式,就這樣過在了一起。
她一開始躲了一段時間,可能日子比以前好過了不少,她的人也養了好一些,和以前看起來有些不同了,漸漸的,重新開始上街買菜,和人交際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個月,之前幫忙贖身的那個友人,來找顧勇。李秋蘭給他們準備了些酒菜,就陪他們一起坐下了。
“顧兄弟,今天來是托你個事情。”
“陳兄太客氣了,有什麽能幫忙的盡管說。”
“就是下月十五這天,在寅時三刻,幫忙放幾個人進來。”
“城門是卯時才開,不知是要進些什麽人?”
“幾個生意人,做些不賺錢的生意罷了。”
“不知是做的什麽生意。”
“藥草和皮草生意,裏麵還有夾了些‘好貨’。放心,顧兄弟,這事你要是願意,明天就給你送十兩銀子來。”
顧勇猶豫了一會,推杯道:“謝陳兄好意,隻是這事如果不明確的話,我不敢做主。”
友人見他不同意,隻說“喝酒喝酒”,再不提這事。
之後又找過顧勇幾回,價格給到了三十兩。顧勇並不敢接這樣的事情,李秋蘭有些心動,不過顧勇和她說,給這麽多銀子怕是事情不小,出了事可能要賠上性命,李秋蘭也就不敢再想了。
這天,顧勇說是要去顧將軍府做常規的匯報,回來的時候,帶著之前那位友人一起,說是巧遇。李秋蘭照常給他們準備酒菜,回來的時候卻發現顧勇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那友人躲在門後,她進門後,用手上的白布勒住她的脖子,她死死掙紮,到了最後,她漸漸鬆了勁,雙眼隻看著顧勇,如果不是為了替她贖身,他怎麽會去借這五兩銀子呢。如果不是為了她,他也不會對這個人放下戒心吧。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下場啊,不應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