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差(一)
淩霄的薊州一戰,近日捷報頻傳,東夷節節敗退,淩霄顧慮到這戰損傷極大,薊州也需要休養生息,故而在東夷那邊求和後,上奏朝堂請旨。為防東夷詐降,淩霄自是不敢離開薊州。
朝堂上對於求和一事,經過一番爭論,最終也同意講和,不過出使的人選還在商榷中,畢竟現在去議和,占了上風,必定是大功一件。
因此,相府門前最近來訪的人絡繹不絕。相府自然有一套方案,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見到丞相的。
不過,這日楚璃卻破例見了一個人——蔣文馳。
自楚璃告訴蔣文馳,淩雁歸的死訊後,蔣文馳對楚璃多有疏遠,休息了一段時間後,又照常上值。外人看來,他和以前並沒有什麽不同。今天終於來找楚璃,楚璃也猜了他的來意,上了茶後,楚璃靜靜的品茶,並不開口。
蔣文馳品了一口茶,也不跪下,隻是漠然的說,“懇請丞相派下官為此次和談的使者。”
楚璃看了看他,“為什麽?”
蔣文馳不言,楚璃又道,“淩將軍立下的軍功,和你們家也沒什麽關係。”
蔣文馳握拳,“誰在意那些軍功,軍功能換回她的命嗎!”
“你對東夷的仇恨太大,本相並不認為你是合適的人選。”楚璃正色道,“薊州已經千瘡百孔,百廢待興,不能再戰了。朝廷之前也沒有籌劃過繼續攻打東夷的事情,戰線拉的太長,於大瑞無益。”
“丞相,”蔣文馳終是跪下道,“薊州,下官是一定要去的。如果可以的話,懇請丞相任命下官為薊州的官員。下官願……”
“蔣經曆,”楚璃打斷了他,“淩將軍的屍骨,淩霄已經收斂,讓人帶回淩家本家了。”
“丞相,下官知道。”蔣文馳仿佛被抽走了氣力,“下官從來沒去過薊州,下官是真心想在那為官。”
“為什麽呢?”楚璃有些歎氣,“淩將軍選擇和離而去,就是希望你餘生可以過的好。本相聽說令堂已經為你物色了一個新婦,生的顏色好,性子也不錯,又能持家。你這時去薊州,你的父母就不重要了嗎?”
“下官不曾有續娶的打算,”蔣文馳白著臉說道,“大人說的是,下官為了父母,負了雁歸。和談的事情,還是請大人派下官去。薊州的事情,下官會把家裏都安置妥當,再尋大人。”
“和談的事情,你為什麽執著要去?”楚璃疑惑道,“你確實不合適去和談,淩霄一直不回,是因為東夷派出的使臣曾是主戰的,如今忽而主和,淩霄覺得其中有詐,因而和談之事,並不如你想的那樣輕易。”
蔣文馳抬頭看向楚璃,楚璃也認真的直視他,蔣文馳終又低下頭,和楚璃道,“請大人清退左右。”
楚璃揮退了服侍的人,和他說,“蔣經曆請說。”
“既然雁歸曾經篤信丞相和大將軍,那下官也願意相信丞相和大將軍。”蔣文馳似是自嘲道。
楚璃聽到這話,隱約有些明白是怎麽回事,於是開口道,“是不是朝陽公主來尋過你?”雖是問句,但是語氣中很是肯定。
“是。”蔣經曆的語氣中隱隱有佩服,“前些日子,朝陽公主來尋下官,問下官是不是恨極了丞相和大將軍。……”
從蔣文馳的口中,敘述了那天朝陽公主來尋他之事經過。
那天蔣文馳下值,朝堂裏開始為使臣之事爭論不休,蔣文馳回到家後,覺得已經麻木的心,又疼了起來。他突然好恨朝堂這些人,他們去爭搶的功績,都是雁歸拿命換來的,可是他們又有幾個記得雁歸呢,雁歸到現在連個身後名都沒有。有些落井下石的還說雁歸守城不利,擅離主城,要不是淩大將軍趕到,薊州說不定就失守了。嗬,這些人說的真真的,就是不想給雁歸論功封賞。生怕他這個活著的前夫,還能占了這個前妻的功績。
蔣文馳雖然平時與人虛與委蛇,實際上早就恨透了這些人,隻恨自己不能再位高權重一些,把這些人都給治了。
當夜,蔣文馳一人在書房,曾經這書房是夫妻二人共用,如今隻他一人,翻著淩雁歸留下的一些書籍。當時決定的匆忙,淩雁歸很多東西都留在了蔣家,現在看來,是留給他的念想了。門房來報,兵部郎中求見。他頗為疑惑,兵部郎中是淩雁歸去了薊州後,他才交好的,為的是能得到雁歸的消息。雁歸死後,兩人來往並不多,怎麽這會來了。
將人書房,才發現兵部郎中還帶了一人來,兵部郎中讓他清退左右,他有疑惑,還是照做了。
等蔣文馳看清之後,就跪下給朝陽公主請安。
朝陽公主笑著扶起他,三人坐下喝茶。
朝陽公主似乎是隨意的開口道,“聽說蔣經曆的前妻,是不久前戰死的淩雁歸將軍?”
蔣文馳默然,“正是。”
“是本宮的不是,”朝陽公主似乎又含淚道,“聽說蔣經曆與前妻鶼鰈情深,如今斯人已逝,本宮不該提起這傷心事。”
蔣文馳隻是道,“公主仁慈。”
朝陽公主又擦了擦眼角,“本宮之前都見到淩大將軍上書去薊州了,怎麽突然就變成淩將軍了呢,居然還是丞相提議的。”
蔣文馳無動於衷,眼裏卻是滿滿的恨意。
朝陽公主又說道,“蔣經曆,你不恨丞相和大將軍嗎?”
“不恨。”蔣文馳卻握緊了雙拳。
朝陽公主似乎頗為滿意這個回答,“蔣經曆,這次和談,你就沒有想過你去出使嗎?”
“丞相不會派我去的。”蔣文馳雙目通紅,無奈道。
“怎麽會呢。”朝陽公主又示意兵部郎中,那人會意道,“蔣經曆,就憑你前妻立下的赫赫戰功,怎麽都是該你去啊。”
“既然是前妻,她立的功是屬於淩家的,不是我家的。”蔣文馳言語中似乎對前妻和離之事耿耿於懷。
“唉,是本宮的錯。”朝陽公主哀歎道,“蔣經曆已和淩將軍和離,這戰功確實不屬於蔣家。”
朝陽公主又似乎又所指說,“聽聞蔣經曆曾經為了哄淩將軍,也有過假意簽和離之事,隻是唯獨這次,事情卻迅速批複辦妥。”
蔣文馳並不接話,假意和離之事,如果細究起來,當初幫他辦事的人,也會受到牽連。
朝陽公主又道,“既然是假和離,怎麽能成真呢?如果蔣經曆願意,這事情也可作廢,那淩將軍的屍骨,也該入蔣家才是。”
蔣文馳心裏一動,雁歸入了淩家的墳,他百年後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雁歸,雁歸如果以後和他合葬,那……。
朝陽公主見他心意有動,也不多言,和兵部郎中一起離開了蔣家。
而後幾天,兵部郎中有多勸於他,朝陽公主又見了他兩回,他確實心動,便去了朝陽公主府邸,應了出使的事情。
朝陽公主並不完全信他,不過告訴他幾個名字,讓他確認出使的時候,帶著人即可。
之後,便在朝堂上主推他為任出使的人選,楚璃另有考量,一直未定人選,朝陽公主才讓他來相府,求楚璃讓他出使。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蔣文馳說道,“下官不曾欺瞞丞相。”
楚璃聽完,也不說話,沉默了一會兒,對蔣文馳說道,“蔣經曆,如果沒有朝陽公主一事,你想任使者議和嗎?”
“下官願意。”蔣文馳伏首道。
“蔣經曆,如你所說,我們的信任是建立在淩雁歸將軍的基礎上。”楚璃有些沉重道,“本相信你,朝陽公主指派給你的人,你也可以帶去。”
“丞相?”蔣文馳很驚訝。
“你不必驚訝,”楚璃的臉色有些不好,“這次出使的隊伍,並不好帶,你保住你自己的命就行。”
“丞相何出此言?”蔣文馳似乎也有所悟,卻仍然不明白。
“蔣經曆,如果你真的信淩雁歸將軍,信本相,信淩霄,那就保住自己的命,發生什麽事情都和你無關。你活下來,就能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楚璃絕然道。
“丞相放心,下官定不負所托。”蔣文馳也不再問,隨後就告辭離去。
蔣文馳走後,楚璃心緒難平,徹夜輾轉。
翌日,朝陽公主一係又推蔣文馳任議和使者,楚璃同意,陛下蓋印任命蔣文馳出使議和,一日後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