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端(終)
兩年過去,皇城的叛亂似乎已經漸漸被人遺忘,宮內外也恢複了原本的秩序。陸旭沒有搬回天師府,一直在宮內養著。天師回山上後,也沒有再下山來接他。
魏寧瀾對於他能留在宮中,自是高興的。不過看著他的身子再也不如從前,一日一日的衰敗起來,到底是慌了神。
朝政之事,魏寧瀾已經逐漸交付給魏騏了。魏騏也不負眾望,確實是能擔得起大瑞的未來。
陸旭的身子越來越差,表麵上看不出什麽,太醫隻告訴魏寧瀾,陸旭體內的五髒都衰竭了,如遲暮的老人一般,再無生機。
魏寧瀾沒有強迫太醫,隻是揮退了太醫,和陸旭聊了起來。
陸旭躺在床上,臉色也不好,不過還能正常說話。
魏寧瀾給他掖了掖被角,說道,“你當年怎麽那麽傻?”
陸旭茫然的看著魏寧瀾。
“陸旭,我不知道,”魏寧瀾哭了起來,“我一開始不知道天師是用這種法子讓我活下去!我隻是想再多看你幾年……你為什麽要答應啊!你又不欠我的,為什麽要答應啊!”
陸旭聽著有些糊塗,最近的意識越來越不清晰了,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懂。
“當年你昏睡的時候,天師都告訴我了,”魏寧瀾哭了一會,終於說道,“他說用你的命,給我續壽數。”
魏寧瀾又抬起頭來,望著他“天師說你是自願的,你是自願的嗎?”
“自然是自願的。”陸旭笑著安撫她。
“為什麽呢?”魏寧瀾問道,“為什麽會願意呢?你……”魏寧瀾有些問不出口。
“師父很早就和臣說過,我們這脈的職責,是效忠大瑞。”陸旭有些明白魏寧瀾要問什麽,卻還是說了實話,“魏騏殿下雖已長成,於國事上還有欠缺。大瑞需要陛下。”
“原來是這樣。”魏寧瀾止不住的淚,“我也知道是奢求,隻是你有沒有一點點是為了我呢。”
“對臣來說,臣與陛下相知多年,陛下於臣如親友一般,自然也是想陛下活下去的。”陸旭看著魏寧瀾說道。
“朋友嗎?”魏寧瀾卻笑了起來。
陸旭看著魏寧瀾的笑,不似往常,卻有些癲狂的樣子。“陛下……”陸旭擔心的叫道。
“我沒事,”魏寧瀾看他擔憂的眼神,似乎又恢複了平常,“陸旭,你能許我來生嗎?”
“陛下,來生的事情,來生才知道。臣不能輕許未知之事。”陸旭依舊如常的說道。
魏寧瀾又哭又笑,“我早該知道你是這樣的性子,卻終是想問一問你。陸旭,我從來沒後悔過。再來一次,我也不會後悔。”
陸旭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是真的不懂情愛一事,他也不知道怎樣回應才好。
魏寧瀾用帕子擦了擦臉,忽而又問道,“有一事我一直不明白。”
陸旭看向魏寧瀾,魏寧瀾又道,“既然天師能為我續命,為什麽當初不直接續命先帝呢?魏騏直接登位才是最好的。”
“臣問過師父,”陸旭有些乏了,還是打起精神道,“師父說臣是陛下的劫數,也是陛下的救命之數。師父曾推演過,想給先帝也找到這樣的人,卻一無所獲。”
“天師果真是算無遺策,你真是我的劫數,”魏寧瀾喃喃道,又自嘲一笑,“你也乏了,先休息吧,我明日再來和你說話。”
陸旭點點頭,就睡下了。
又過了五日,師父進宮來了。
陸旭很驚訝,不過已經起身很難了。師父免了他的禮,又和陛下說想和陸旭單獨聊聊,陛下便準了。
師父施了結界後,又似乎對他施了什麽法術,他覺著比往日好了許多,能在床上坐著說話了。
師父便坐在床沿邊,對他說道,“這個法術維持不了多久,和回光返照有些類似。”
“謝師父。”陸旭道。
“你如今可曾後悔?”師父的語氣中似有不忍。
“徒弟不曾後悔。”陸旭平靜道。
“那便好,那便好。”師父紅了眼眶,“終是為師修為不夠,如果先帝能多幾年的壽數,你也不會……”
“從小師父就告訴徒弟,每個人有每個人要走的路。這也許就是我要走的路罷!”陸旭歎道,“徒弟從未後悔,隻是徒弟有些遺憾。”
師父聽到這,忙問他,“你有什麽憾事就和師父說,師父一定盡力給你做到。”
“陛下對我一片深情,徒弟不明白,”陸旭遺憾道,“徒弟不懂情愛之事,也無法給陛下以回應。有時候,我看著陛下那麽痛苦,又不明白為什麽又不放棄呢?師父說徒弟是陛下的劫,想必是情劫吧。情劫真的這樣痛苦這樣過了不了嗎?徒弟不明白。”
他又看向師父道,“師父,如果有下一世的話,徒弟想明白什麽是情?”
師父聽他說完,滿臉震驚,又苦笑道,“為師以為,情劫太苦,不忍你受苦。你不受情劫,於陛下於你都是好事,卻不知你真的從始至今都不曾對陛下動心。為師曾遊走於市井間,見平常人家夫妻相處,有些起初並無感情,後來也有不少感情深厚的。為師原想著,這些年你也該有動情之處,卻從未想過你不曾動心。”
陸旭聽的有些糊塗,問道,“師父是說,師父阻了我的情劫?”
“如今說這些也無甚意義,”師父擺擺手道,“為師這些年,辛苦奔走,本以為能逆轉天意,卻終是一場空。”
“師父,是徒弟多嘴了。”陸旭覺得不該提起自己遺憾之事。
“就是你不提,師父也想知道,你這世有沒有什麽遺憾的。”師父笑著說道,“你我師徒一場,我又親自教養你多年,自是要圓了你的憾事。”
“師父……”陸旭有些動然,“是徒弟太不懂事了。徒弟也沒幾日了,希望兩位師妹能好好替徒弟孝敬師父。”
“你是師父最懂事的弟子了,”師父起身摸了摸他的頭,“師父很慶幸,與你有師徒之緣。”
陸旭少見的落淚了。
又過了十日,陸旭比往常都要精神,走去了魏寧瀾的書房。
魏寧瀾見到他異常的精神,手捂住嘴,眼淚忍著不落,揮退了服侍的人說道,“你今天能走動了?”
“是啊,”陸旭笑著說,“今天的天氣真好,我想和你去禦花園看看。”
“好,”魏寧瀾忙吩咐人去清場,又給他拿了見披風,“如今還涼,你穿著吧。”
“謝陛下。”陸旭也不拒絕。
禦花園中,早春的花都開了,生機勃勃。陸旭走的有些慢,卻是慢慢的欣賞著。兩人都不曾說話,難得這樣的走在花園中。
逛了半個時辰,陸旭倚靠在亭子裏的欄杆旁,和魏寧瀾說道,“陛下,恕臣失禮了。”
魏寧瀾忙說,“你斜躺著就是了。”
陸旭感到了困意,又笑著說道,“陛下,臣不知道情劫有多苦。有時候看陛下難受的樣子,一直很想問陛下為什麽不放下呢?”
“如果能放下你,我早就放下了。”魏寧瀾笑道,“我不是自討苦吃的人。”
“臣很抱歉,臣真的不能體會。”陸旭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陛下,臣不知道臣能給陛下增加多少年的壽數,如果沒有幾年,陛下也別嫌短,臣盡力了。”
魏寧瀾握著他的手說道,“我知道。”
“陛下,好好的活下去吧。”陸旭說完這話,就感覺到一片黑暗,什麽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