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佛說人生
“小姐，其實我覺得勿遠師父應該不是那樣的人，我看剛才他的樣子，應該是有什麽沒說完。”
嘉蘭看著前麵走得飛快的雲六娘，輕聲說道。
她剛才仔細觀察了勿遠，發現他眼神純淨，不像是會說謊的人。昨晚的事，雲六娘之前就給她們打過招呼，所以如今也是知道的。
雲六娘停住腳步，轉頭看向梅妝：“梅妝，你怎麽看？”說完，手還牽著梅妝的手，很是用力。
梅妝抬頭看了雲六娘一眼，她臉色蒼白，顯然是生氣過後的虛弱。
因為情緒尚未平複，她抓住她手臂的力氣很大，可是她的表情，卻讓她心裏一痛。
忽略了手臂的疼痛，梅妝輕聲說：“主子，你其實已經有答案了吧……”
說著，似乎擔心雲六娘以為她敷衍，又說了一句：“其實，勿遠師父這個人，的確不像是會做那些事的人。”
雖然梅妝對勿遠惹怒雲六娘一事耿耿於懷，可是又不得不承認，那樣一個和尚，是不可能做出那些事兒的。
這其中，一定有什麽其餘事兒。
紅娘看了一眼梅妝和雲六娘交纏的手，眼神閃了閃，也開口說道：“那個小和尚，的確不像是心地不純的人，至少在我看來，目前見過的和尚中，就他最讓人舒服。”
長相肯定是一個原因哈。
雲六娘抬頭看了一眼天，手上的力氣慢慢鬆了下來。
是呀，那一瞬間的憤怒，與其說是對勿遠的，還不如說是因為她自己。
在勿遠說出那一番話之前，對於這個聲名赫赫的小和尚，她心裏其實是相信的吧。
對於她來說，他的存在，仿佛是上天在告訴她，其實她是可以擁有一方屬於自己的聖土的。
哪怕是在報仇之後，手染無數血腥之後……
“小姐，他過來了。”嘉蘭轉頭看去，就看到了一個清華卓然的身影，再仔細一看，不就是勿遠嘛。
嘉蘭鬆了一口氣，轉頭看了雲六娘一眼，發現她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雖然隻有一瞬，可是卻落在了她的眼中。
看到那抹笑容，她笑了笑，隻要雲六娘開心，她就開心。
雲六娘並沒有等身後的人趕來，反而加快速度前行，不過卻對紅娘說道：“那局殘局，還有那梅花茶，甚喜。”
紅娘一聽，細腰一扭，就加快速度往她們的住處走去：“小姐可要快點兒喲。”
雲六娘不知為何，臉有些紅，似乎好久沒有這麽任性過了。
成為晉王妃之後，哪怕她十分討厭那些規矩，可是在賢妃派來的嬤嬤麵前，她根本不敢有絲毫不妥。
畢竟當初嫁給子車世之後，她的確想要學會做一個賢妻良母，事實上，她也做到了。
可是最後……
她以為的良人不是良人罷了。
她站在原地，等著勿遠靠近，並沒有回頭，隻是一雙眼睛不斷閃爍著。
熟悉她的幾人看到，頓時就替勿遠祈禱，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施主……”勿遠好聽的聲音響起，讓雲六娘身體一僵。
隨即她低眉說道：“還請勿遠師父答應，同六娘對弈一局。”
勿遠一聽，神色微微一僵，腦子有些混沌，似乎在想著，應不應該答應，可是身體往往比心更誠實，在他“考慮”的時候，就已經點了點頭：“好。”
等對坐下來，勿遠才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麽，如今整間房間之中，隻有他們兩人，抬眸看過去，隻覺得對麵女子的肌膚，真的是足以賽雪。
他想了想，似乎見過的人之中，沒有一個人的肌膚，有她的肌膚白皙。
而且，這種白，並不是不健康的白，反而是一種瑩潤的白，讓人覺得舒服。
事實上，雲六娘這一身肌膚，的確足以讓人羨慕。尤其是經過她這麽久以來的藥膳調理，雖然一時之間十幾年來的虧空沒辦法完全恢複，但是總的來說，已經有效果了。
這肌膚白裏透紅，就是其中一項。
“勿遠師父……該你了。”
勿遠聽到雲六娘的聲音，回過神來，臉有些熱，剛才居然看一個女子看得失神。
這讓勿遠有些惶恐，難道他的佛心不穩？
他將想法摒除，然後認真的看著棋局，然後下了一子。
這是那副殘局，雲六娘看過之後，發現沒辦法解開，於是邀請他一起解局。
雲六娘抬頭忘了一眼香爐之中緩緩升起的煙，淡淡地問道：“師父認為，什麽是佛？”
勿遠下了一子，然後抬起雙眸，認真地看著她，道：“佛是欲，是痛，是生，是死，是喜，是悲……佛本無形，隻要心中有佛，佛自在！”他的眼睛真的很純淨，那種仿若人世所有罪惡，都被之包容。
雲六娘下了一子，嘴角帶了一絲諷刺的笑：“既然如此，慈悲的佛為何冷眼看世人受盡苦痛？”
雲六娘這個問題，讓勿遠眼中露出迷茫，似乎這個問題，他也曾經想過。
佛那麽偉大，為何還要冷眼看世人掙紮在欲~望之中？
這個問題，他到現在都還沒有答案，他虔誠地看著雲六娘：“施主，可有想法？”
“叫我六娘就好。”雲六娘不看棋局，反而好心情地替他倒了一杯茶，“我曾經在一本佛經上看過這樣一句話，雖然我不信，可是卻能分享給勿遠師父。”
聽到佛經二字，勿遠雙眼陡然明亮起來，“施主……六小姐，請說。”六娘兩個字，他著實叫不出口。
雲六娘自然也不會逼他，隻輕聲道：“世間與人，皆有五類：色、受、想、行、識，合為五蘊。物質世界的五蘊熾盛，引誘著人的五蘊炙盛，於是種種貪欲翻卷了起來，將人掀入欲~望的三千弱水之中，一沉一浮。所謂的隻取一瓢飲，成了昏黃卷冊中一句死氣沉沉的偈語，喪失了當年棒喝震耳的亢然音效。那一根空心的蘆葦，再渡不起我們沉重的身軀。”
說完這段話，雲六娘沉默了。
看著杯中的清澈的茶水，自嘲一笑，這句話，是將“三千弱水，隻取一瓢飲”這句話，嘲諷了一個徹底。
而勿遠卻能聽出，雲六娘是用這句話嘲諷佛。
她再一次表明，她不信佛。
與其求那冷漠的佛陀，還不如抓住人的欲~望，以利誘之。
勿遠心神震動，明明理智告訴他，雲六娘的這些想法是錯誤的，可是不知為何，她的話，卻反複在腦海中縈繞。
最開始以為她不懂佛，可是竟不知道，她不是不懂，而是早就已經參透了佛！
“六小姐……這……”
雲六娘抬頭看著他，目光灼灼，再次下了一子，棋局之上的局勢也仿若他們之間的對話，險峻起來。
雲六娘所執的黑子，勢如破竹，即將吞噬掉白子的半片江山，可是……
棋局依舊沒有完全解開！
“佛說，千燈萬盞，不如心燈一盞。既然如此，我按照心之所向做事兒，又有何錯。”
勿遠心神震動，“可是，六小姐，佛也曾說，放下紅塵之事得人間大道！好淬煉舍利子得正菩提！渾忘世間一切煩惱。風聲，雨聲，一世的相思。涅磐，頓悟，一世的禪鋒。”看著麵前的棋局，他放下一子。
可是，白子劣勢依舊沒有改變，就如同他的這句話一般，蒼白無力。
雲六娘乘勝追擊，終於開始動手，吃白子。
“佛說，人就是苦今生修來生。可是，勿遠師父，誰知如今我們這一世，不是前世苦修而來的。”雲六娘嗤笑一聲，然後聲音輕柔，卻又有無限的冷意，“在我看來，這句話，是佛說過的，最可笑的話。今生尚且無法過好，來世如何，與今生的我又有何幹？”
勿遠隻覺得有一口鮮血湧出，他卻堅持不讓它吐出來。
他知道，這是內力反噬所致。
他修的是佛心，如今心已亂！
看著麵前的即將完全處於劣勢的白子，又抬頭看了一眼麵色冷漠的雲六娘。
她端坐在棋盤前，整個人仿佛是一座高山，不可逾越。
他閉上眼睛，開始念佛經，在他閉眼之後，雲六娘也並沒有打擾他。
過了不知多久，紅娘已經再次進來泡了一壺茶後，勿遠睜開了雙眼。
然後輕撚棋子，下了下去，這一子，拯救了白子，黑子的優勢一說看消失。
雲六娘眼神微微一閃，並不著急下，反而等著勿遠開口。
“忘記並不等於從未存在，一切自在來源於選擇，而不是刻意。不如放手，放下的越多，越覺得擁有的更多。”勿遠聲音和他的人一般，通透明亮，讓人舒心。
“六小姐，勿遠隻是希望，六小姐可以過得自在一些。”
她的處境，他有所耳聞，所以，他從未說過拯救她的話，因為，能夠拯救她的，隻有她自己。
雲六娘沒有說話，似乎不知道說什麽，兩人沉默地下棋，最後棋局局麵陡然翻轉，白子的優勢已經勢不可擋。
雲六娘放下手中棋子，嗤笑兩聲，眼中閃過一絲悲傷：“我曾經聽過一個笑話。這個笑話是這樣說的。一人說：你的心上有塵，我用力地擦拭。佛說：你錯了，塵是擦不掉的。於是他將心剝了下來。佛又說：你又錯了，塵非本塵，何來有塵?”
說完，她猛地將棋盤上的棋子掀落，棋子落地的聲音清脆。而勿遠卻仿佛呆了一般，看著雲六娘。
那一刻，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絕望，滿滿的絕望，仿佛那落地的白子黑子一般，絕望！
勿遠起身，告辭。腳步匆匆，似乎想逃離什麽。
可是到最後，他一口氣回到房間中，閉口念經，可是到最後，卻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摔倒在地。他睜大眼睛，迷茫地望著供奉的佛陀，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那一張，溢滿絕望的臉……
他勝了棋局，卻又仿佛輸了什麽……